赵灵钧也找了一把靠窗的椅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安适地赏着窗外雪景,直到可儿捧着一个食盒出来,三个雄性生物才同时骚动起来。
温霖首先忍不住好奇。“小可儿,你手里捧着的那是什么?”
“干娘做的点心。”可儿女敕声回答。
“是什么点心?快,拿来给温叔叔尝一块。”
温霖口舌生津,颇是迫不及待,哪知可儿却是略过他,直接走向赵灵钧,乖乖地捧高食盒。
“哥哥先吃。”
赵灵钧一笑,揉了揉可儿可爱的小脑袋,这妹妹就是乖,知道谁才是跟她最亲的。
少年瞥了温霖与邢晖一眼,带着显而易见的自得,邢晖见不得这孩子如此得意,故意重重咳了一声。
“可儿,义父的呢?有好吃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请长辈先尝吗?”
“呀。”小姑娘这才恍然自己错了,一双小腿连忙转了方向,咚咚地来到邢晖面前。
“干娘说加了玫瑰花瓣的是给义父的。”
邢晖这才满意了,接过食盒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块块做成玉佩状,色泽莹绿的精致糕点,其中有两块揉进了点点粉女敕的玫瑰花瓣。
邢晖知道,那是因为汤圆知道自己口味偏甜,每回做糕点时,都会特别为自己调整比例。
“这是什么?”温霖忍不住好奇,凑过来看。
“干娘说这是翠玉糕。”可儿软软地回答。
“翠玉糕?莫不是百味斋新出的那款糕点?”温霖一双桃花眼放光,也顾不得他的贵公子仪态了,伸手就拈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咦?这味道……”
清甜中带着一丝些微的苦涩,滋味绝妙。
“这里头是加了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未曾尝过这样融合了苦味的糕点。”
“那是你没见识!”邢晖不客气地嘲弄。“龙井茶喝过吧?”
“自然喝过。”温霖直觉回应,转念一想,蓦地一愣。“你是说这糕点里加了茶叶?”
“雨前龙井味浓略苦,将茶叶磨成细粉,加在绿豆粉里,做成的糕点便是甜中带苦,味道更加有层次。”
“这就是你那位娘子替百味斋所研制的新款糕点?”
“不错。”
“怪不得呢,听说年前百味斋一口气新推出了六样糕点,还弄出了个什么『百味篮』,卖得如火如荼,人人都说百味斋的东家年年被『八珍阁』压得抬不起头,这回可真是扬眉吐气。”
“八珍阁的糕点也未必就比百味斋强了,不过是懂得取巧而已。”
有他邢晖出手帮忙筹谋规划,还怕百味斋不能在京城打响名气,在大齐全国掀起糕点新风潮吗?
“唷,瞧你得意的!待在这乡下破地方,卖个糕点开间作坊,难不成就满足了你邢大爷的志气了?”温霖语带嘲讽。
邢晖却是一派淡定从容。“衣食无忧,岁月静好,人生在世,所求的不过如此而已。”
温霖一窒,一时默然无语,看看好友一脸淡然,再看那个身上流着皇室血脉的少年和一个小姑娘分食点心,亦是满足而笑,他心头不免五味杂陈。
其实在这桃花村虽只逗留了短短时日,他已能看出好友确实是享受着这般平和的生活的,尤其在那个丫鬟娘子一手高明厨艺的呵护下,这家伙更是被养得气色红润、容光焕发,若不是身上还有些武功底子,懂得天天锻链,怕是很快就要变成一个脑满肠肥之辈了。
两个孩子亦是每日眉开眼笑,那原先身子挺单薄的小姑娘,听说以前在叔叔婶婶家时只要多吃几口饭,就得挨上一顿毒打,如今日日汤水点心不断,脸颊都丰满了,身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吹气球般地圆润起来,再养下去,怕是都要显出福态了。
偏偏邢晖与那丫鬟娘子极疼爱这小姑娘,说是这般养得珠圆玉润的,才更显得娇俏可爱。
温霖有心说两句,但见自己在人家家里也是大鱼大肉吃着,小菜点心尝着,这底气顿时就泄了,还是模模鼻子,莫自讨没趣为好。
他还是识时务地转开话题吧。“对了,这两日我瞧着,嫂子腿脚似乎俐落了不少,要不我今日再替她把把脉吧。”
果然,提起这话题,邢晖脸色便稍稍一霁,望向他的眼神也温和许多。“自从你替她针灸过后,她右小腿不时的麻痹便有了起色,再加上这几日我日日盯着她泡药汤,替她推拿按摩,血路确是畅活了许多。”
温霖听了,顿时眉飞色舞,笑嘻嘻地邀起功来。“其实嘛,嫂子这腿脚就是之前大冬天的浸在冰雪里给弄坏了,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不好治,就是得有个好药方。这得幸亏你遇上了我,我师父号称妙手神医,治这筋骨酸痛特别有一套,你就安心吧,约莫经过三个月至半年的疗程,嫂子的腿脚必可康复,完好如初。”
邢晖端着茶喝了一口,似笑非笑。“你自小就对医卜术数这些小道有些天分,这回得遇名医,算你走了好狗运!”
“什么小道?”温霖气呼呼地敲了敲扇柄。“要不是我没事爱钻研这些,你娘子的腿能不能治还两说呢!”
“有钱还怕找不到好大夫吗?”邢晖一脸不以为然。
“你、你、你!”温霖索性跳起来,指着对面这位没良心的。“这是想过河拆桥了?”
邢晖只是撇着唇哼笑着,温霖气得哇哇叫,赵灵钧带着可儿在一旁吃着点心,见这两位幼稚大男人又要互丢暗器闹起来,默默拉着小姑娘离远了些,免得遭受波及。
只是温霖手中的花生还没丢出去,一道清脆的嗓音及时扬起。
“朝食备好了,可以用膳了。”
温霖一愣,回头一看,只见汤圆不知何时盈盈来到,自从她与邢晖成亲后,便没再画丑陋青斑,瞧她白净的脸上笑容温婉,他下意识地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特别浓郁的咸香。
什么男人骨气尊严,此刻尽可抛却。“我的韭菜盒子和小笼包!”
见好友欢快地喊了声,一马当先地便往饭厅奔去,邢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汤圆彷佛看透他思绪,对他俏皮地眨眨眼,他扬了扬眉,用衣袖半掩着,悄悄牵住她的手。
她一愣,慌忙挣了挣,却是怎么也挣不月兑,只得小小声地抗议着。“夫君,别这样,有人看着呢。”
“没人看。”邢晖附在她莹白的耳壳边,暖暖地呼息。
汤圆蓦地脸热,眸光流转,果然赵灵钧很是识相,牵着可儿走在前头,留给新婚的夫妻俩一些独处的空间。
“我没骗你吧?”男人继续低语,继续用呼吸撩着她敏感的耳朵。
她娇嗔地睨他一眼,不说话,纤柔的手指却是轻巧地回勾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亲密交扣。
邢晖感觉到她的温顺讨好,嘴角微微翘起,将她的手牵得更紧了。
除夕围炉领红包,初一穿新衣戴新帽,初二到丁大娘家吃饭,初三、初四两日到村里各家拜年……自从有记忆以来,这是汤圆度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节,身边亲友相伴,每日都能玩出新的花样,欢声笑语不断。
这日是元宵节,一早起来,便是雪霁天晴的好天气,阳光暖暖地洒落,映得一片白雪更加晶莹剔透。
汤圆包了各种馅料的元宵,煮了满满一大锅,几个人围坐着饱餐了一顿,饭后,可儿拍着小小的肚子,目光就开始流连地直盯着窗外了。
这几日可儿老想玩雪,但外头不是寒风呼啸,便是雪花纷飞,汤圆怕她着凉,总是不许她出去,今日好不容易阳光露了脸,她小小的心就有些野了,看看窗外白雪,又看看汤圆,眼神满是渴望。
汤圆见她可爱的模样,抿唇一笑。“是不是想出去玩了?”
“嗯嗯。”她用力点点头。
“想堆雪人?”
“嗯嗯。”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
汤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也跟着望向窗外皑瞪白雪。
其实,她也早就想出去玩了,只是……
汤圆眨眨眼,望向坐在一旁的男人,邢晖察觉到她祈求的眼神,剑眉微微一蹙。
见他面色一凝,汤圆虽然有些迟疑,但仍软软地说了一句。“今天出太阳了。”
“对啊,出太阳了。”可儿应和着。
“挺温暖的,不冷。”汤圆又补了一句。
“不冷不冷。”小姑娘像应声虫似的,跟着强调。
“我好几年没堆过雪人了。”
“可儿从来没堆过。”
“就玩玩吧?”
“玩,想玩!”
一大一小此起彼落地恳求着,宛如美妙又逗趣的二重奏,邢晖还勉强能板住脸孔,温霖早忍不住笑出声了。
“堆雪人有什么好玩的?照我说,咱们不如打雪仗。”
“好啊好啊!”小姑娘开心地拍手赞成。
“那就分成两队来打吧,二对二,邢九思,你当裁判。”
凭什么他当裁判?这是排挤他吗?邢晖不爽地瞪好友一眼。
“你不是不想玩吗?”温霖笑得没心没肺的,分明就是挑衅。
邢晖没好气,懒得理他,迳自望向汤圆。“你的腿还没好,万一在雪地里冻着了,又要犯起疼来。”
“不会的!”汤圆连忙摇头。“温世子的药方很有效,我这腿已经好多了!”
“才刚有了点进步的迹象,你可莫逞强。”
“我没逞强,是真的感觉好多了……”见邢晖神情凛然,汤圆的嗓音越来越低微,最后索性没了声音,只睁着一双湿润润的眼眸,委屈似地瞅着他。
邢晖就怕她这样看他,不哭不闹也不撒娇,就这么安静地望着他,反倒显得更可怜。
他暗暗叹气,总算点了头。“好吧,那就一刻钟。”
汤圆起先还不敢置信,待可儿拉着她衣袖欢呼起来,唇畔方绽开笑意。
一刻钟就一刻钟,她知足了!
她牵起可儿的小手,一大一小翩然如蝶地往门外飞去,赵灵钧在后头跟着,温霖却没跟上,只是绕着邢晖转起圈圈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你看什么?”邢晖怒瞪他一眼。
“我就看京城那个对姑娘家从来不假辞色的邢家大少爷究竟上哪儿去了?”温霖笑咪咪地打着趣。
“无聊!”邢晖冷哼一声,袍袖一甩,大踏步离去。
温霖跟着邢晖来到前院,见那往常在京城总是高高端着架子的贵公子此刻却宛如一个大孩子,将小可儿举高坐在自己肩上兜着转圈圈,而他的娘子乐得拍手叫好,就连那个理应是皇室下一任继承人的少年也围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气氛一派温馨和乐,彷佛是真正的一家四口。
温霖望着这一幕,脸上笑意蓦地一敛,眼神复杂而深沉。
在这里耍赖着住了一段时日,他也算看出来了,邢晖对那位新娶的娘子是真上心的,在这偏僻的乡间隐居生活,也是真自在真写意,并无丝毫勉强。
所以京城的那摊事,他是……真不想管了吧。
温霖寻思着,正苦恼时,邢晖转头,也不知是否看出他茫然的心思,放下肩上的小姑娘。
“嘉鱼!”
一个冰凉的雪球,突如其来地砸向他,弄得他一头一脸的雪,只见邢晖一脸好整以暇。
“你杵在那儿做什么?不是你说要打雪仗的吗?”
温霖一凛,暂且放下心事,笑着也揉了一团雪球。“打就打!我温嘉鱼怕你不成!”
一群人打起雪仗来,雪球四飞,欢乐的尖叫声不断。
第十章 幸福下的不安(2)
汤圆遵守与邢晖的约定,打了一刻钟的雪仗后,原本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就想回屋里的,不料邢晖忽然拿出一双厚厚的雪靴给她穿,说是他特地找人用狼皮做的,里头垫了好几层皮毛,格外保暖。
穿上特制的雪靴,她的脚完全不冻了,痛快地打过雪仗后,可儿又拉着赵灵钧的手,吵着要堆雪人,两个孩子在邢晖与温霖的指导下,忙忙碌碌地堆着,眼见雪人逐渐在自己手下成形,自从家变以后,总是一脸肃穆沉稳的少年终于能够真正地放松心情,露出开朗的笑容。
不到一个时辰,这间两进的宅邸前院便堆起一排五个雪人,三大两小,每个都圆滚滚得可爱极了,身上的装饰也各有特色。
代表可儿那个脖子上围了条红围巾,赵灵钧那个则让调皮的可儿给安上一根长长的胡萝卜鼻子。
“哥哥的鼻子好看。”小姑娘糯糯地强调着,赵灵钧左看右看那根红萝卜鼻子,实在看不出哪里好看。
但也比温霖好,温霖的雪人被插了两根树枝当作是一双手,一颗花生当作是樱桃小嘴。
这些都是邢晖的杰作,温霖不爽,原想回敬他一番,偏偏人家是一对夫妻雪人,装饰的是两人的定情物,他倒是不好意思插手了。
邢晖雪人腰间坠着一个汤圆亲手绣的荷包,汤圆雪人头上则包着一条缀着珍珠的精致头巾。
这头巾是邢晖在镇上向一个偶然路过的西域商人买来的,汤圆一看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尤其当她想起自己与他在码头重逢时,被他嫌弃地丢在地上的那条廉价的碎花头巾,再看看如今他亲手送上的这一条,曾经受到创伤的心,彷佛都在那瞬间温暖地平复了。
汤圆含笑望着披在雪人头上的珍珠头巾,趁没人注意,悄悄握住夫君的手,软软低语。
“谢谢你。”
谢什么?他斜斜一挑剑眉,彷佛如此问她。
她深深地凝睇他,眼中含情脉脉。
谢谢他不经意地来到了她身边,谢谢他愿意留下来陪伴她,谢谢他给了她这一段如美梦般幸福的日子。
午后,几个人用过午膳,邢晖与温霖比赛起做花灯来。
两个男人的手都巧,又善于描绘丹青,将灯笼做得栩栩如生,可儿在一旁看得好生羡慕,拉了拉赵灵钧的衣袖。
“哥哥,可儿也想要灯笼。”
“你要什么样的?”
“想要小兔子。”
“好,哥哥做给你。”
赵灵钧学着削起木条,略微笨拙地替可儿紮了个小兔子灯笼,虽然形状怪模怪样的,可儿见了,却很喜欢。
“这个做得不好。”赵灵钧赧然,想将小兔子灯笼收回来。
“哥哥明年再做个更好的送你。”
“不要,我就要这个。”可儿紧紧抱着小兔子不放。“哥哥明年再给我别的。”
“那哥哥以后每年都给可儿做一个灯笼。”
“好啊,哥哥打勾勾!”小姑娘伸出小巧的手指,与少年慎重地立下约定。入夜以后,每个人都提起了各自的灯笼出外闲游。
邢晖给汤圆做了两个灯笼,一个是绘着八仙过海的花灯,另一个却是可爱的小动物形状。
汤圆仔细看了看,那圆滚滚的小身体,黑头小鼻子,红润的小嘴,及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这是……栗子糕?”她惊喜地望向邢晖。
邢晖眉目一舒,淡淡一笑。“你果然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啦,那小猪鼠还是我在山里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