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围上来看短剑,果然是国王的死士所用,再加上史密斯说昨日顾司正遇袭,屋里的人看向理查的眼神更为警惕,连原本围住荣焕臣父子两人的西方武士们都放下了剑,反而隐隐有朝理查包围的趋势。
顾巧趁机来到荣焕臣身旁,低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曾经被西方的杀手暗算?”
“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跑了,不是什么大事……”荣焕臣本想装傻过去,但见到她不善的眼神,也只能讪然模模鼻子。
“回去再和你算帐!”
顾巧娇哼一声,却恰好对上荣恩的眼,后者朝她慈祥地一笑,她蓦地脸上一热,这才想起她刚才可是在公公面前教训夫君啊,她都还没能先建立美好形象就已经破灭了吗?
荣焕臣见她尴尬,突然觉得好笑,轻咳了两声,被她在腰间偷偷一顶。
荣恩看到了小俩口偷偷模模的小动作,眼中笑意更盛,原本还有点紧绷的父子关系,好像在这样的插科打谭下缓和了不少。
厅中议论纷纷,理查突然失心疯似的笑了起来,先指着荣焕臣。“这个,是荣恩的血脉,自然留不得。”他又指向顾巧。“这个则是太不安分,居然敢试探我,死不足惜。”
理查笑着笑着居然哭了起来,连色厉内荏都装不出,被扒开面具的他剩下的只有身为私生子的脆弱及自卑。
“我不甘心,明明我也是皇家血统,陪伴老国王的时间更久,从小到大读的更是皇家学院,受正统教育,培养帝王宏观,为什么荣恩一回来,王位就要交给一个流落海外、对国情根本也不清楚的人?”
“他是王子又如何?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能力也没有我好,你们这些人现在视我如国家叛徒,但你们自己说,我登基这么多年,有哪里做得不好?国家是不是因为我变得蒸蒸日上?”
吵杂沸腾的大厅慢慢静了下来,说实话理查当国王时确实非常称职,他广开贸易管道,加强海军,改良工业,促进艺术……就连今日能把生意做到东方去也是他的功劳,谁能说他做得不好?
官员们沉默着,就连围着理查的武士也没有一个拿剑指着他了,而听完这番话的荣恩更是神情复杂,若有所思。
理查在看到荣恩被救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知今日无法悻免,幽幽地看向了一旁内心仍激荡着惊涛骇浪、脸色泛白的王子,说道:“对于这个国家,我无愧,我唯一对不起的,除了被我囚禁多年的荣恩,就是我的孩子了。我不奢求能逃过制裁,只希望在我死后留下我孩子的性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他也一心想做一个好王子,善良敦厚,待人真诚……孩子,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恨,不要怨,只要好好活着……”
他喘了一口大气,之后昂首向天,像是喃喃自语道:“父亲,对不起,我没能完成您的遗愿,我因为冒充的是荣恩,只能守着旧教,没能替您把新的国教扶持起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拔起身旁武士的刀,引颈自刎。
“不!”王子惊叫一声,冲了过去,眼睛立刻红了。
荣恩也放开荣焕臣蹒跚走过去,在理查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轻轻问道:“理查,你告诉我,你假扮我的事,父亲知道吗?”
理查已说不出话了,他只是轻轻一点头便阖眼逝去。
大厅随即陷入一片哀戚,王子俯在理查的遗体上大哭,众人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或许他们不容许理查混淆王位,但他们内心绝对是认同理查的施政。所以这样的安静,许是唏嘘,许是默哀。
王子好不容易停下了哭泣,他站直了身,取下头顶上代表他身分的王冠,走到荣恩面前双手鞠躬奉上。
“对不起!我父亲做错了事,他没有弥补就走了,剩下他的罪行就由我承担吧!”
荣恩深深地看着他,并没有收下王冠,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也是皇家血脉啊,何罪之有……”
又是一个大雷雨的夜晚,但顾巧却是不怕了,因为她正枕在夫君的臂弯中与荣焕臣嘿喂细语着。
瓢泼大雨打在玻璃窗上,很有一种独特的美感,床头几上一个鱼叉似的烛台亮着,他们睡的大床上罩着轻纱,像顶飘逸幽雅的大帐篷……这些西方独有的式样,今晚特别让顾巧觉得陶醉及感慨。
因为这是她在西方的最后一夜,明日东方使节团就要启航离开了。
“……我与他长谈了一下午,他说当年一回国,其实就着手安排把我和娘接到这里,只是后来被理查囚禁了……他从来没有不要我们。”
荣焕臣语气平静地叙述了他与荣恩的对话,那是因为他的心情已经狠狠的激荡过一遍,一整个下午又哭又笑的,所以现在反而激动不起来了。
他对父亲的心结已经彻底化解,可以说他不仅找到了父亲,还找回了对父亲的爱。
顾巧听出了浓浓的孺慕之意,欲言又止半晌,才嗫嚅地问道:“所以你现在的身分也算是这里的王子了吧?你……是否不回天朝了?那我……”那我怎么办?
荣焕臣原本放松的雄躯一僵,低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眼神彷佛在质疑她怎么问得出这个蠢问题。
“我就知道,我从小到大都知道,你这小臭美就是个没良心的!居然敢质疑我对你的感情?”他阴恻恻地瞪着她。“你觉得我会丢下你?在你心中的我究竟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顾巧连忙摇头,她从来没怀疑过他的爱,但心头梗着一根刺,总是想问清楚。
荣焕臣恶狠狠地揉乱了她的头发,这体罚对爱美的顾巧而言可谓比打她还重。
“我只说一次,顾巧,我在天朝长大,那里就是我的家,你离不开故土,我也离不开,横竖我已经知道我爹不是故意不要我就好。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有你的地方才有我,我怎么可能不回去?”他话声顿了一下,而后有些惆怅地道:“我还要去娘的墓前告诉她一切真相,让她知道爹始终是爱着她的。”
“荣恩国王会愿意让你回去吗?”与其说顾巧担心的是荣焕臣,不如说她担心的是荣恩。“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了。”
荣焕臣的神情突然变得微妙。“他也会和我们一起回去。”
“什么?”顾巧直接坐了起来,瞪大了眼正视着他,一头乱发看起来傻乎乎的。“我没听错吧?我这辈子还没听过国王亲自出使他国的,还是我们要把人家的国王拐回去?”
“他说,他愿意为了我放弃王位。”这就是荣焕臣放弃了这么久的仇恨,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荣恩的原因。“他说他被囚禁了这么多年,与社会已然月兑节,身体也受不住,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我不可能留在这里,所以他领了一个公爵的身分和我们回去,之后便会留在天朝,做为西方贸易的代表。”
荣恩没有说的是,有他为质留在东方,荣焕臣在东方的官职地位才不会受到质疑及影响,然而荣焕臣何等聪明,父亲如此用心他怎么会不明白?
若不是真的爱他这个儿子,不可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他不当国王,谁当啊?理查都自刎了……”顾巧不解。
“这个国家还有王子啊……严格说起来应该算是我从弟,所以血脉上绝对没问题。我爹说他的性格及才识足以接任国王,只是年轻了点,不过史密斯会协助他,重点是他对我们没有恶意。我爹已留下证明是他自愿让出王位,日后若有人反对,就要靠王子自己克服了,想当上一国之主,岂会没有一点风浪?”
而荣恩避到东方,同时也是想避免日后王子成为国王后,说不定会对荣恩这个名正言顺的王储猜疑。
顾巧当真听得目瞪口呆。“荣恩国王……不不不,他现在不是国王了。就一个下午,他已经想了那么多,做出那么缚密的安排?太厉害了……”
荣焕臣好笑地看着她,忍不住又伸手将她杂草一般的鸡窝头重新抚平理顺。虽是自己弄乱的,但自己选的妻子跪着也要宠到底,看来他这辈子就不会有夫纲大振的一天了。
顾巧享受着他的服务,突然又低叫一声,让荣焕臣手一歪,又把她的头发抓乱。
不过她这时已管不了她的头发,她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就这样回去,陛下那里……”
她说的陛下指的自然是盛昌帝。
荣焕臣毫不迟疑地道:“你当真小看陛下了,我来之前他就看过史密斯的信,知道了我的身世,也明说了他不介意。何况这次我还把爹带了回去……”
他突然声音放小,笑得茑坏。“巧儿你不知道,我爹的学识原本比起史密斯就不遑多让。再加上他被囚禁的密室其实就是国王的私人书库,我爹看了那么多年书,可谓一身是宝……你觉得陛下会不欢迎他吗?”
顾巧听得双眼放光,“太好了!那我以后通译上遇到问题就有人可以询问了!否则天朝的西语就我一个人撑着,遇到没见过的都得钻研老半天,有时我也挺心虚的呢……”
这可爱的小模样令荣焕臣失笑,他故意没好气地挑起眉,“现在把话说清了,我可以和你算帐了?”
这说的自然是她不信任他,居然以为他会丢下她、让她自己回东方的事。
顾巧的喜悦当下停顿了一瞬,化为傻笑,无辜地看着他。
“别想装傻。”荣焕臣身子一弯,突然由床底下捞出一个纸盒子,放到顾巧身上。“你打开看看。”
顾巧不解地打开了纸盒,发现盒里是一套礼服,赫然就是那日她试穿之后却来不及买下的那一件。
“你……”顾巧看着他的眸中晶莹闪烁,火热得几乎要将他烧融。
“你去把礼服换上,这次我要好好看一看。”荣焕臣一笑,语气骤然变得又轻又勾人。
“然后我再亲手将它月兑掉……”
这大胆又惹火的勾引令顾巧浑身都发热起来,她虽然又羞又窘,内心深处燃起的渴望却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拿起纸盒由床上跳了起来,小跑向更衣室,在关上更衣室门那一瞬间,蓦然回首给了他一记挑逗又抚媚的眼神。
荣焕臣忍住了闯入更衣室的冲动,目光幽深地直盯着那扇之门。
看来今晚会是热情美好的一夜。
尾声 三岁定终身
荣恩来到东方,果然成了西洋贸易代表,不仅替天朝成立远洋航队,还因为知识渊博多次被召入宫,六部也不乏有高官学者来向他请益。
荣恩会的西语可不止一种,为此四夷馆又多开了好几门课,顾巧也跟着公公学习,更忙碌了。
至于顾巧,第一女官功绩卓着,成为第一个成功促成西洋外交的人,折服众人。再加上她还兼着四夷馆的西语课,如今又多学了好几门。只要她走在四夷馆,一堆人追着喊先生;走在鸿胪寺,一堆人追着喊大人,比荣焕臣还威风。
五年后,顾原成功考上二甲进士,以庶吉士身分留京,他在京里买了一座小宅,特地回乡将顾安邦、刘念芙接来。
这海口村小书生也算完成了自己的承诺,终是将父母带到京师与姊姊一家团聚了。
“齐儿出来!我们要出门了,你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今天都要来了。”
顾巧无奈地看着她与荣焕臣的三岁儿子,这小魔星知道她在赶时间,还故意玩起躲猫猫,半截小身子埋在落地窗帘内,圆滚滚的却露在外头,令人看了好气又好笑。
窗帘下的只是摇了摇,却没有出来的意思。
顾巧都被他气笑了,正打算去把人揪出来,一双大手就伸进窗帘,一把将小兔崽子拎了出来。
“我说过,你若敢不听你娘的话……”打烂你的小!
荣焕臣把儿子提得高高的,让他能看见父亲严肃的脸,无视他乌龟似的划动四肢挣扎。
荣家齐眨了眨与母亲如出一辙的清澈大眼,突然放声大叫,“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随着求救声来的是一身祢衫的荣恩,他现在在东方过得乐不思蜀,每天除了偶尔上上四夷馆的课,或者应付一下宫里及各衙门来的谘询,其他时间全耗在他最亲爱的小孙子身上,除了学问由他亲自教导,就连小孙子的吃喝玩乐他偶尔都要插上一手。
像现在他就急急行来,先瞪了荣焕臣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将孙子抱过。
“好了好了,爷爷来救你了,你也得乖一点,别老闯祸啊,走走走,爷爷带你坐大马车去城门口等外祖父外祖母……”
祖孙俩亲热地往门外去,顾巧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真要说荣恩宠孙,却也没有宠坏,应该说他用他的方法总能达到让小魔星听话的目的。
荣焕臣来到顾巧身边,趁着没人一搂她的纤腰,刚刚还黑着的脸在她面前瞬间亮了起来。“小臭美你嫉妒了?儿子只听爷爷的话,不听娘的话?”
顾巧含笑觑着他,“有什么好嫉妒?我儿子听爷爷的话,爷爷的儿子听我的话啊!”
荣焕臣哈哈大笑,低头亲吻了下顾巧,看看窗边的西洋座钟,时间差不多了,夫妻俩也亲热地出了门。
就算有下人不小心看到他们夫妻亲近也已见怪不怪,他们忠勇侯府的主子们表达感情的方法都相当直接,心脏不强一点的下人还做不好侯府的差事。
是的,两年前因为火器的改良,神机营战术提升,对抗外族时打了一个大胜仗,荣焕臣又升了爵位,成了侯爷。
四轮大马车来到城门口,因着被小魔星拖了一点时间,倒是没等太久,顾家的车队缓缓由城门行入,荣焕臣带着顾巧迎上。
顾家的马车停了,顾安邦牵着刘念芙下了车。
顾巧即使去年才回乡探亲过,现在见到父母依旧相当依恋。
“娘!”顾巧上前就要扑入母亲怀中,想不到下方一道黑影比她动作还快,直接先抱住了刘念芙的大腿。
“外祖母!齐儿想您。”软糯糯的童音加上可爱俊俏的面容,荣家齐要是撒起娇来那是老一辈通杀。
刘念芙低头看见外孙时,当下就把女儿给忘了,动容地直模着孙儿肉乎乎的脸蛋。顾巧眯眼看着这老爱打断她好事的小鬼,心念一转,一个掉头又改扑向自己的父亲。
“爹,您终于来了……”
不出顾巧所料,她才转移了目标,小魔星马上也变了心,转过身来抱住顾安邦大腿。
“外祖父,齐儿也好想您……”荣家齐向顾安邦撒娇的同时还不忘向母亲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讵料顾巧才不理他,几乎是在他改抱顾安邦大腿的同时,顾巧早已回头搂住了自己的母亲,好一阵亲热后才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家小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