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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牛医娘(下) 第11页

作者:简薰

“我知道你初九要到这千子山,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说来也是老天给我机会,如果你是在中间参拜,那我反而麻烦,可你偏偏就在走道旁,这是老天也看不下去给我机会,轻轻松松就绑了你。”顾跃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兴奋,“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惊慌?是不是很害怕?”

说完又用力拉了一下她的头发。

牛小月头被扯着往后仰,不由自主后退,那刀尖没入了身体一点,吃痛之下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顾跃强见状拔出了刀子,牛小月又是一阵痛。

“可不能让你死得这么干脆,贱人!”

将刀子抵在牛小月的后腰,顾跃强得意洋洋——顾家这几年很倒楣,他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太对。

首先是没能竞贡上白茶,他们都打听到裘总管的喜好了,裘总管最喜欢寿眉,谁也没想到他突然死了,换了个田大人,田大人喜欢白牡丹,就这样被中途杀出的尉迟言得了贡,跟自己一样成为皇商,平起平坐,后来他花了两百多两,这才终于买通尉迟大太太身边的秦娘子,秦娘子说这是小牛医娘给的建议。

后来他对牛小月一见钟情,想收她为妾,一个皇商要收低下的医娘为妾,原以为不过小事一桩,没想到牛家居然不肯,他派人让药商许会长对牛大夫施压,又去牛家几个亲戚家说,只要牛小月过门就有五千两,可以用来帮助宗亲,原以为牛小月这是当定顾家的牛姨娘了,没想到会被曾伯祖父叫去,让他对牛小月松手。

顾跃强从小就怕这个曾伯祖父,曾伯祖父开口了,他不敢不从,只能算了。

之前表妹窦容娇频频示好,他早就收为姨娘,后面又收了打小伺候的玉凤跟玉霞,虽然对牛小月就是不甘心,可是她已经嫁入尉迟家,他总不可能要别人穿过的破鞋。

等玉凤跟玉霞先后怀孕,他也开始期待当爹,然后有一天母亲上山朝拜回来,跟她说有人给了她纸条,上面写着:窦容娇与帐房儿子有染。

宁可信其有,果然没多久就被他抓奸在床,窦容娇那贱人还想狡辩,他就掐死她,让她跟阎王说去,那帐房儿子也被打死。

虽然打死两个下人没什么,但朝廷在清政,这时候传出人命总归不好,于是他只好出京城避避风头。

谁知玉霞那没用的蹄子生了个女儿,玉凤更没用,生了个独脚娃,他三代单传的顾跃强怎么可以有一个独脚长子?

然后又是一年的春茶竞贡,顾家的黄山毛峰被尉迟家的黄山毛峰比下来了。

尉迟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讨好了岑贵妃,间接也讨好了秦王,从此在京城的岑派立稳脚跟。

连续两年没得贡,顾家被撤除皇商资格,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上,顾跃强怎么样都不明白。

有人检举顾家的二十余间麻辣天香楼都是占用国有地,那些都是他爹盖的,当年买通官府,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便宜行事,现在经核属实,顾家最赚钱的项目就这样化为乌有,各地府尹还追加二十几年的租金跟罚款。

顾家用蔡氏针织冒充顾家特产的天蚕丝绸也被揭发出来,跟他们买过天蚕丝绸的布商都要求赔款,按照合约,提供假物得十倍赔偿。

茶庄晒干发霉的茶重卖,这本十分秘密,只有各茶铺的掌柜才知道,消息居然也走漏了,各府尹调查此事,光是疏通就去了几万两。

最奇怪的是一年多前,他那批染料明明要倒在尉迟家的乌龙茶园,最后居然全数倒在顾家茶园,一查之下地图指标被换过了,那群办事的外地人搞不清楚,就这样坏了事,接下来就是谣传顾家茶树有毒,南北四十几间茶铺再也没人进来了。

顾跃强无法理解,怎么好像有人特别针对他,而那个人还特别了解他,连顾家的隐私都逃不过。

一口灵光一闪,突然想起牛小月——所有的事情都是从牛小月的名字出现后才开始的。

母亲跟他说,在千子山给她纸条的人就是尉迟家的大女乃女乃,她看过画像,不会错。他这个主人都没发现窦容娇不守妇道,牛小月居然知道,她是在顾家埋了多少人?

他开始觉得,只要从源头掐断,他的霉运就能结束。

开玩笑,他可是顾跃强,虽然家里接连赔钱,中馈只剩下几千两,虽然玉凤卷了母亲所有的首饰逃了,但首饰可以再买,虽然说顾家在京城已经一落千丈,但他觉得只要牛小月死,一切就会好起来。

只要牛小月死了。

第十四章  期待白首共此生(1)

大殿里只剩下两人,没人说话,太阳光在地板上慢慢推移,时间都不知道过去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没人知道。

挤在大殿外看热闹的人很多,不乏几个武人模样的,但没人敢进来,疯子手上有刀呢,谁敢拿生命开玩笑。

牛小月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很紧——虽然对这世间颇多留恋,但奇怪的是此刻心如明镜。

顾跃强把她转过身,伸手就是好几个巴掌。

啪,啪,啪——

她一点都不疼,想起那流掉的四个孩子,这算什么。虽然是前生的事情了,想来还是很心痛,每一次的殷殷企盼,每一次血淋淋的现实……

顾跃强的女乃娘总是用不屑的语气说:“大女乃女乃,孩子又流掉了。”

她只能哭,身为一个不得公婆满意,不得丈夫心意的媳妇,她唯一的盼望就是生个孩子,没想连这个愿望也这样难达成。

奇怪,她明明身体很好的,怎么会滑胎,她始终都不明白。

直到死她才知道是窦容娇搞鬼,而且整个顾家都知道。

他们都是杀死孩子的帮凶,她要整个顾家再也不能安稳度日,必须人人惊惶,这才对得起她四个孩子!

顾跃强有刀,力气大,很快的把她的双手绑在身后,然后推倒她,连脚也绑在一起,这样就跑不了。

顾跃强眼睛泛着血丝,“我顾家沦落到此,我想来想去都是因为你,只不过我不明白,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何要害我?”

牛小月看着前生的渣夫,心里很恨,但还是努力压抑情绪,她有尉迟言,有康哥儿,有安哥儿,可不能死在现在,“我如何害你?”

“你告诉尉迟家新任的内务府总管喜欢白牡丹,害我们顾家失了贡。”

“这只是我在后宅听到的消息,何况也不是无偿提供尉迟家,那出卖尉迟家的人想必也告诉过你,我拿了一千两银子。”

顾跃强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内心又不甘愿,“那为何我要迎你为妾你拒绝了?你小小医娘能入高门当姨娘,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却不愿意?”

“我自小贪吃,可受不得不能上桌吃饭。”

顾跃强心想,这勉强也说得过去,当个正妻的确比当侍妾好,但他可不是傻子。

“那你又在我家藏了眼线,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想想,又打了牛小月一个巴掌,见她嘴角流血,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我若不杀窦容娇,顾家也不至于因为我出城避风头、失了主心骨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牛小月心中冷笑,顾家有今日光景,那是前几代人的智慧,顾跃强做了什么,充其量不过投胎技术好而已,茶园是顾家三四代前的产业,饭馆跟丝绸是顾老爷的手段,她嫁给顾跃强十年,他连一间铺子都没展开过。

主心骨?要不是顾太太手腕厉害,顾家早垮了。

“说!”顾跃强又打了她一个耳光,“为什么派人潜伏在我顾家?”

牛小月看着这无人的偌大正殿,又看着顾跃强手上明晃晃的刀,知道这不是倔强的时候,好汉都不吃眼前亏了,何况她又不是什么好汉,“窦容娇害我,我买通她身边的人也只是想报仇而已。”

“窦容娇那贱人就算再不争气,也不可能自弃身分跟一个低微的医娘比,牛小月,你说谎不打草稿。”

“我牛小月在这边对天发誓,窦容娇屡次害我,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有假话,叫我牛小月天诛地灭!”

顾跃强有点意外,这里可是庙,敢在神明面前发誓,难不成这牛小月说的都是真的,窦容娇真的害她,她命人监视窦容娇只是想报仇?

他又想起玉琴,是他身边第一个怀孕的大丫头,当时家里上下都很高兴,商量着把玉琴安置在祖母院子静养,没想到玉琴好端端的却滑胎了,窦容娇死后,她的丫头才说玉琴滑胎是窦容娇搞鬼,她想生下顾家的长子,所以不让任何人怀孕在前,也想对玉凤跟玉霞下手,但他娘防得紧,所以让玉凤玉霞的肚子大了起来。

妈的,讲到玉凤那蹄子,居然卷了母亲的值钱财物跑了,还假造了顾家的纸条,去宗亲那边把那个独脚的儿子接走,算了,让他们母子去死,他才不在乎。

顾家沦落到这样,他已经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了。

顾跃强心中越想越恨,三年前他还是风光的皇商,家中中馈百万两,宗亲个个讨好巴结,甚至连官家都给脸面,现在呢,顾家被拔除皇商资格,自己因为杀人出城避风头,两个姨娘,一个生了没用的女儿,一个卷款跑了,顾家历经麻辣天香楼的赔款、天蚕丝绸的赔款,疏通官府的银两支出,母亲说,家里剩不到一万两了。

宗亲都关上大门,过去有来往的官府也纷纷说公务繁忙,无法见面,都是一群小人,拿他们顾家的银子时怎么没有不方便?

都是牛小月害的!

顾跃强想杀了她,但又舍不得她马上死,他对这个牛小月痛恨之中又夹杂好奇,这样一个低贱无知的医娘,是怎么让百年顾家倾覆的?

他拔下牛小月的金钗,瀑布般的黑发垂落下来,他手起刀落,把她头发割了个齐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她入硷时就不算全屍,魂魄只能在人间游移,投胎无望。

“你害我至此,就别想好死。”顾跃强晃晃手中的刀,“一刀杀了你未免便宜,我听说有种酷刑叫做凌迟,很苦的,我们来试试好不好?”

牛小月虽然手脚被绑,但还能稍微挪动一下,见顾跃强眼光凶狠,心想不好,他是打算玉石俱焚。

要焚焚你自己,不要拖累她,她婚姻幸福,家庭美满,还想长命百岁,何况现在自己月复中还有小生命,顾家已经杀了她四个孩子,她绝对不容许再有第五次发生!牛小月放软声音,“麻辣天香楼是顾老爷时期的产业,当时盖在国有地,我都还没出生,这怎么能说关我的事情?至于天蚕丝绸也是一样,二十多年前就开始做的生意,我今年也才十九,总不可能还没出生就搞鬼,顾少爷,百年前顾家先祖进京,身上不过三两银子,历经几代创下今日繁华,何况现在顾家一定不止三两,顾少爷奋发再起,当上第二个开家先祖,那不是千古流芳吗?”

她嫁给顾跃强十年,虽然没有宠爱,但顾跃强只要来她房中势必炫耀,她知道他的心病就是没成就,虽然在外风光无二,人人奉承,但人家说起顾家都是道先祖厉害,可不是顾跃强有什么手段。

这番说词主要是想让他奋发向上,做个比先祖有用的人——当然不是牛小月的肺腑之言,她只是希望他别杀她。

牛小月放低姿态,“顾家底蕴深厚,绝非一般商户可比拟,随时可从头再来,可要是顾少爷杀了我,只不过爽快一时,杀人偿命,这样顾家就绝后了,顾少爷杀我出气前可别忘了顾家三代单传。”

顾跃强一凛,他自从觉得是牛小月搞鬼,继而打听到她将于初九上千子山祈福,就一心想来杀她,止住顾家的霉运,可是牛小月跟窦容娇不同,窦容娇不过是姨娘,姨娘就是下人,打死不论,但牛小月可是尉迟家的大女乃女乃,富泰郡王的准亲家,樱善县主的准婆婆,杀了她,官府可能会看在富泰郡王的分上直接斩了自己给交代。

这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恢复昔日荣光,再次成为那个引领风骚的顾少爷。

可不杀牛小月他的闷气难出,但杀了牛小月恐怕自己也前程尽毁,怎么办才好?杀?不杀?

牛小月看出他在犹豫,又劝,“顾老爷跟顾太太好不容易可以享儿孙福,顾少爷可别弃他们于不顾。”

顾跃强犹豫了,但想起衰败的家族事业,又是一阵恨,“闭嘴,我知道你只想保住自己的狗命,才不是真心为我着想。”

牛小月知道打铁要趁热,“玉霞温柔嫖淑,虽然只生了一个女儿,但还年轻,日后多生几个,自然有儿子,要不然买几个年轻丫头进宅帮忙传宗接代那也是美事一桩,顾家基业在,顾少爷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想起孩子,顾跃强又一阵烦心,玉霞是挺好的,但肚皮不争气,其他的服侍丫头又太丑,自己实在看不上,买几个水灵姑娘进府倒可以,可是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难道就只打牛小月几个巴掌了事?这样太便宜她了。

想想又是一个巴掌打下去,看着牛小月脸庞高高肿起,内心实在愉悦,但想起爹娘,又是一阵心烦。

左边耳朵的小声音说,杀了牛小月,最多一命抵一命。

右边耳朵的小声音说,不值得为了个贱人毁了自己一辈子,就算家中只剩下几千两,也够富足一生了,何况爹娘还在呢,大不了让爹娘从头做生意就是,也只不过劳碌一点,爹娘身子硬朗,禁得起。

就这样一下左耳响,一下右耳响,有时两边耳朵一起说,刚开始还很小声,后来越来越大,嗡嗡嗡嗡,吵得他头疼。

顾跃强搞着耳朵大喊,“别再说了!”

就在这时候,那尊百年注生娘娘泥像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从脸慢慢融化,裂开,倾倒在大殿上,发出轰然巨响,碎泥散得到处都是。

注生娘娘像怎么会碎?

这是要天打雷劈了吗?

牛小月跟顾跃强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同一时间,庙顶瓦片被掀开,跃下几个人。

牛小月觉得有人抓住自己的领子疯狂后退,她在地板上被拖行了一段,这才有人架着她站起来,给她解开手脚的缚绳。

得救了?牛小月恍如在梦中。

注生娘娘像倒了,在庙门口看热闹的人一阵讳然,都说这是老天变脸,然后呢?

“小月?”尉迟言焦急的声音,“可有伤到哪?”

牛小月听得丈夫声音,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抓着她疯狂后退的是自己的神仙丈夫,他来救她了,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

牛小月后怕极了,顾跃强发疯,她可不想死,还能见到丈夫真的太好了,红着眼眶说:“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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