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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小桃源(下) 第2页

作者:雷恩那

背脊甚至很隐晦地发颤。

她身上的男人没有答话,当她主动抱他、拍抚他时,她能察觉到他浑身先是一震,接着才很慢很慢地放松,最后虚月兑一般赖着不动。

她推敲着,闲聊般再次开口,嗓声温柔。“侯爷这一世活得顺风顺水,过的好生滋润,那么……这个恶梦应该就不是今生事,而是前世憾了,是吗?”

埋在她颈窝的那颗脑袋瓜似有若无蹭动,感到他深深地呼吸吐纳,亦感觉到自己的单衣衣角被他一把抓住,越揪越紧。

她好香。

被他压在身下的女子软绵绵充满实感,独触于她的馨香融进一股能令人定静的气味,似檀似兰,在这小院中她亲缝亲制的每颗迎枕、抱枕以及每块坐团,他都能嗅到那样的沉稳香气。

困锁在恶梦中,他嗅到的是她的气味,香气化作一根无形却无比柔韧的线丝,伸向他,将他缠绕,再一点一滴、一寸一缕,慢慢把他的神识从梦中拖出。

先是气味,然后是她的声音,再来是她的碰触。

他终于摆月兑纠缠,终于彻底清醒,终于重新掌控了自己。

终于。

似意识到自身正耍赖般压得姑娘家快喘不过气,他终于抬起头,下一刻即从她身上翻下来,与她并肩平躺在温润的木质地板上。

苏练缇胸房确实被压得有些疼,男人翻身躺在身侧,她也没想挪动,仅悄悄抬手揉了揉自个儿胸脯,再悄悄吐出一口气——

忽然——

“我已许久未梦。”宋观尘静道。

她心头一震,直觉那定然是个很糟糕很糟糕的梦——

一个真正在他命中发生过的恶梦。

“民女倒是常常作梦,梦中许多皆是前尘之事。”她内心暗叹,语气仍像闲谈,半带好奇。“侯爷的梦,那梦里之人可还记得有谁?”

不是沉默以对,亦没有令她久等,她听到微哑轻沉的男子声嗓荡在夜里。

“有我,有瑞王父子。”

苏练缇骤然一凛,从心到四肢,从内到外,狠狠抖了一记。

这话题他竟没有避开,那么,她就更不可能停在这里或回避。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她很讶异自己的问声可以这么稳。

这一次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忍不住侧目,见他两眼直直望着挑高的.似在沉吟如何说道。“上一世……本侯在历劫半年后被救回,在治伤不久之后,关于本侯伤势的种种流言蜚语便也传开。”略顿。“那些并非流言,更无蜚语,全数是真。”

苏练缇一下子便想起那些话,那些锦京百姓们在茶余饭后偶尔翻出来闲聊的闲谈。

他们说,那十二岁的宋家大郎毁了容貌还不是最惨。

他们说,被请进宋府的御医们不仅忙着医治小小少年脸上的火烧,更得医治浑身上下数都数不清的鞭伤、咬伤……

他们还说,那少年甚至连胯间玉茎以及后庭魄门亦伤痕累累。

历经前面两世,苏练缇之前试图厘清他暗杀瑞王父子的因由为何时已大致猜出,只是今夜听他主动提起,清冷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却是往她心湖掀起浪涛。

他开始将梦中的一切告诉她,不只今晚所作的梦,更有上一世在无数夜中令他惊醒的梦境,他淡淡述说,彷佛那些真的仅是梦罢了,梦中出现的人、那些人做过的事,全是虚空。

“……到后来,药下得越来越重,有一回趁机想逃,从那艘画舫跳进河里,游不到岸边便没了力气。”他嘴角忽然勾了勾。“那一次像是真的死去,魂魄离体,看着自己像块破布般被打捞起来……直到后来受斩于西市口,才又再次体会到那种感觉,看着破碎的自己被拾了去、再被一针针缝合……”

苏练缇喉头发堵,泪水早已湿了双眸,把两边软绒绒的鬓发和耳朵也都打湿。

原来他的脸是那样伤的。

原来传言中那些鞭伤、咬伤,甚至是他胯下股间的伤痕,根本是闲言碎语中轻描淡写扫过的一笔,而一名小小少年所历之劫,其残酷可怖,又有谁知?

那道平静无奇的男嗓继而又道——

“瑞王喜欢娈童,瑞王世子尽得乃父之癖,这些事被遮掩得极好,加上瑞王又是圣上一母同胞的至亲手足,即便所有罪行真能人赃俱获,若天子有心回护,绝对动不了他瑞王府一根毫发,更别想要毁其根基……这些事,本侯是上苍陀山习武之后才渐渐想通。

“当年父亲率人循线找到我,很清楚那群所谓的水寇根本是幌子罢了,真正的背后指使者是瑞王,以我父亲当时从三品侍郎的身分,要弄垮瑞王府根本是痴人说梦。”

他忽地停顿下来,苏练缇咬着唇思索他告知的这一切,微哑出声——“我想……令尊大人应是劝你忍了,他要侯爷忍下,而身为父亲的他心头定是泣血。”宋观尘低应一声,淡淡又道:“瑞王保证,只要我们宋家把这个闷亏好好吞进肚里、烂在肚里,他暗布在朝中的势力便可为我父亲所用。”

“侯爷一开始必定难以接受。”她无法想像他当时心境,只觉一颗心疼得难受。

他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翘弧。

“我父子二人自那时起未再交语,即便几年后本侯艺成下山,重返锦京,到后来被新帝判死、斩首西市,僵局仍未打破。”

许多事就是这样,感情尤其如此,一但破裂了、疏远了,即使最后明白对方的苦心用意,但想回复到旧时样貌却已是大大不易。

“幸得侯爷重生,那这一世侯爷便与令尊大人重修旧好了是不是?”

他被她“重修旧好”的用词悄悄逗笑。

事实上重生这一回,他依然还在拿捏与父亲宋定涛之间的相处方式,虽说这一世的瑞王父子早早被他灭了,他与父亲之间未生嫌隙,却也亲近不起来,原因在他,毕竟死过一回,前世的伤化作梦魇,时不时提醒着。

“一切顺其自然。”他给了个不咸不淡的回答。

但苏练缇已觉欣慰,为他感到欣慰。

她模到他的衣袖,轻轻揪着,泪仍静静在流,她吸吸鼻子道——

“一切都会好的。顺其自然,那样也很好——我很……很替侯爷欢喜。”

她揪着他衣袖的柔荑忽然被他一把抓住,五指握得很紧,不让她躲开。

第九章  已许久未梦(2)

宋观尘缓缓朝她侧首,在月明中望着那张哭得有狼狈的容颜。

她彷佛不晓得自己在哭,那样的哭法没有太多声响,只是眼泪一直涌出,那两丸眸珠像浸润在水中的黑晶石,两道羽睫一眨,上头挂了珍珠泪,亦泛薄扁。

她一抽一抽吸着鼻子,额发、鬓发都已泪湿,却冲着他扬唇。

而反观自己,该哭的人好像是他,但是自上一世到这一世,他从不知哭泣滋味,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复仇之火。

心中一直很空,尤其重生之后,这世上之人即便与他血脉相连,再无谁能知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他本以为这样很好,好得不能再好,此生的他清白无垢、如玉无瑕,后来才明白过来,一切仅是表象,内在的宋观尘早已烂透。

在至亲面前他得装着,扮演他该有的模样,然,閺暗晦涩的那一面,一直都在,如深不见底的黑渊,在他入梦甚深时,再将他吞噬。

结果他遇到她。

莫名其妙的,遇到了她。

这一次他改成侧卧,目光似两把火炬,将她的手拉至两张面容之间,仍紧紧抓握不放,苏练缇微怔了一下,卧姿亦随他改变,于是两人就变成面对面侧躺,身躯皆微微蜷曲,宛若生长在母体中的双胎,气息贴近,彼此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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