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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上) 第15页

作者:绿痕

杀了一人后,一股寒意自她的心底冒了出来,所有的恐惧像退潮的海水般倏然自她的脑中远去,她手中的剑变得更稳更快,转动著掌腕,在错身而过时将剑锋划过他人的颈脉,受了数处伤的她浑然不觉身上疼,见来者一个接一个倒下时,她的心反倒是益加沉定,仿佛她杀的不是人,只是原上的草木。

当她一口气杀了院中的刺客们后,唯一一个还没断气的刺客趴在地上,一手紧握住她的脚踩,挣扎地抬首看向她。

“你……”

纪非抬起脚扯开他紧握的掌心,转身一剑狠快地刺向他的心口。

大摊的鲜血自他的背后流了出来,蔓延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染湿了她脚下的绣鞋,听著远处院子犹在作响的刀剑交击声,她本是想立刻赶过去的,但就在天顶的上方出现了一抹她熟悉的身影时,她顿住了脚步。

皇甫迟回来了。

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兰总管他们不会有事,即使接下来再有刺客进袭,他们所有人也都不会有事,因为一切杀戮都将结束……

她往后退了一步,一脚踩著地上大片大片的积血,她低首一看,地上已死的刺客们血流得比她想像的多,她都不知那些血液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就这么无边无际的漫流著,将她困在一地的血腥里不得动弹。

当皇甫迟左手拎著吓白脸的春嬷嬷、右手拎著伤势不重的兰总管从里头出来,让她亲眼确认他们没事后,他很快又将他们扔回屋里头去治伤,再皱著眉来到她的面前。

他低首看著一脸血湿的她,就这么站在血泊中,左颊边处有道长长的伤口正冒著血,她右耳边的发丝也被削去了一大截,身上那袭淡紫色的衣裳早被污血染得有如大红嫁裳……他握拳的双手不禁紧了紧。

纪非茫然的看著地上的死人,半晌,她抬起臻首哑声对他道。

“我得这么做。”

“嗯。”

“我还不能死。”

“嗯。”

她红了眼角,“我不能死在这……”

“我知道。”皇甫迟走上前拉开她握剑的手,在触碰到她时,他才发现她把剑攥握得死紧怎么也放不开,而她的身子也一直都紧紧地绷著。

她看著皇甫迟慢条斯理的将她手指一根根自剑柄上剥下来,把那柄染血的剑远远扔至一旁,再毫无顾忌地动手月兑了她那身早染红的外衣外裙,月兑下自个儿身上一袭干净的银袍替她穿上,然后把她冰凉的小手包握进他的掌心中。

“没事的,我很快就会习惯。”她低声说著,也不知是说给他或是自己听的。

皇甫迟不发一语地把她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她似吓了一跳,一双水眸睁得大大的,却也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反而在片刻过后深深地倚向他,紧扯住他背后的衣衫不肯放手。

看了看四下的狼藉,皇甫迟先是为整座山都设下结界,防止再有人来找她的麻烦,接著他拦腰将她抱起,带她离开这四处都是刺鼻血味的山顶。

待在他怀中的纪非很安静,只是一直微微地颤抖著,带著她来到山腰的林子里将她放下来后,皇甫迟看著怀中的她,不知怎地,他觉得心头堵得厉害,却怎么也没法形容这种感觉。

他搂紧她,“我不懂……”

“不懂什么?”

“现下我的感觉。”他抬起头,以指抚过她颊上的伤,“这感觉是什么?”

他的指尖,在走过她的面颊时留下一行灼烫的热意,她伸手模了模,发觉原本的伤口在他的法力治疗下已愈合收口,凝望著他那双带著迷茫的眼眸,她想了想,觉得这个总是淡漠处世的修罗似是有点变了。

“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可怜?”

“嗯。”

“是不是觉得……不想让我经历这些?”她迟疑地拖著音调。

“这是什么?”

“心疼。”

皇甫迟瞠大了眼,“为何我会心疼?”

“因你喜欢我吧。”她的眼中泛著淡淡的欢喜。

“喜欢?”他一脸错愕,总觉得她在说件就算山无棱、天地合也不可能会发生之事。

纪非在他又开始歪著头时,扶正他的脸庞问。

“你喜不喜欢天上的浮云?”据对他的观察,他闲来无事时最爱待在屋顶上盯著天上的云瞧。

“喜欢。”

“喜不喜欢春姨的烈酒?”记得每回过年,他都会把每个酒坛给喝空见底,然后叫春嬷嬷明年要再多酿一些。

“喜欢。”

“那喜不喜欢我?”

他答得很顺当,“喜欢。”

“瞧,这就是喜欢了。”她缓缓漾出笑,笑得真心实意,笑得纯粹。

皇甫迟不明白她在经历过方才之事后怎还笑得出来,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的笑,的确是他自来到了人间以后,所见过最美的笑意。

纪非不舍地看著他这副表情,“记住我这时的笑脸吧,或许往后我就再也没法这么笑了。”

他心房一紧,“为何?”

“将来,我将会杀更多更多的人,我的双手不只会染上血腥而已,我会变得残忍,我还会变得麻木,我将再也不能这么温柔了。”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既然那么不喜欢她的身份,以及那些早就被安排好的未来,她为什么不逃开呢?难道说人间的亲情比起自个儿还要重要?她将她自身置于何地?

“皇甫。”纪非一手揪著他的衣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身子开始大大地颤抖。

“嗯?”

她眼中盈满了泪水,“我难受……”

皇甫迟将她搅进怀里,聆听著她埋在他胸口的呜咽。

这时的她,感觉就像个女孩了,会害怕、会因杀了人而不知所措,她不必再勉强自个儿冷静面对那些残忍的现实,她不必那么快就提早长大,一心强迫自个儿成为所有人的期望,她可以不坚强的,她也能就这么待在他怀中放心的流泪。

“可以不放开我吗?”许久之后,当哭声歇了,她窝在他怀中闷闷地问。

皇甫迟思索片刻,“可以。”

“可以这样站上一个时辰吗?”她不想动,更不想走,她还不要回去又当回那个纪氏一族的纪非。

“可以。”

她忍不住抬起头,“站上一宿?”

“可以。”皇甫迟以指拭去她眼角的残泪,语气还是很温和纵容。

“一辈子呢?”

他想了很久,最后实际地道。

“若你有空的话,可以。”只怕最先受不住的会是她。

她怔怔地,“我开玩笑的……”

“可我向来都是认真的。”

相处这么久以来,深知他性子的纪非,也知道他是认真的。

尽避对于道座人间,他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可他有颗实诚的心,他永远都是坦然的站在那儿,这个不会说谎的修啰,说的做的,比任何人都来得真诚。

他总是真的,从不掺假。

他是真的好奇,真的担心她,真的无所求的将她放在心底纵容,不像他人,总是利用与被利用,虽然他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但他胸口为她而生的这一点暖意,也是真的。

纪非将脸靠在他的胸坎上,感受著他久久才一回的呼吸,隔著他的胸膛,她听见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的,在这深秋里,格外的悦耳动听。

次年仲春,京中传来消息,纪蓉被杀了。

这回得手的还是沁王,纪非很确定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因近来造访这座山头的刺客一日多过一日,虽然他们全都被皇甫迟的结界给挡在山下,始终不得其法上山。

“我借了她俩十一年的命,我得还。”纪非定定地道。

皇甫迟站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看著她,感觉她似乎又长大了点,不只是外表更像个青春正妍的少女,就连内在也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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