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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寿 第30页

作者:海蓝

她听而不闻,只慢慢将那小小的白瓷瓶抓进手心,紧紧握住。

“哦,对了,从此后,你可不用再叫做沈十三,你排行良字辈,便唤做陈——”

“这风行丸,倘若再以我心甘情愿之血融合,是不是便可治旧日内伤?”她打断老者的话,轻轻问。

“这风行丸,咱们镇江陈家一人不过才唯有一颗而已,可是咱们修习天下第一剑法的宝贝,若加以药主心甘情愿之血,不要说旧日内伤,便是洗髓净脉,也不在话下,比之少林大还丹是过之而无不及。”青年得意地笑道,“不过如此的宝贝,谁肯白痴地心甘情愿送于他人——十三!你疯了你!”青年呆了。

上座的老者更是怔住。

“我本就是愚钝之人,否则怎会做了二十多年的沈十三?”

她轻松一笑,将唇中的右小指随口吐到地上,望了自己鲜红汹涌奔出的断指一会儿,微微笑着,将手倒竖,将那汹涌奔淌的鲜红滴进那小小的白瓷瓶。

“十三,十三,你,你——”青年瞪着这似乎觉不出丝毫疼痛的女子,只觉无边冷意从脚底直渗进心尖。

她,她,她……竟一口咬断了她自己手指!

她,她,她知不知道——

“凡自残身体者,永不入陈家宗祠。”她还是微微笑着,将那灌满了鲜红的小白瓷瓶小心盖好,紧紧握在掌心,清亮的眼儿,慢而又慢地扫过中堂端坐的老者与一旁震惊无语的青年,很是轻松地道,“换言之,我再也不用是陈家的子孙,更不用再是沈十三。从此后,我,便是我,与镇江陈家再无关联!”

很轻松很轻松地吐出一口长气,她轻快地转身,轻快地走出这阴沉的石屋宗祠,毫无留恋,毫无犹豫,决不,回头。

阳光,很温暖很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她脚步轻快,转过石廊,跨过石桥,远远望到了那个怎么看怎么有着三分弱气、偏偏怎么看她怎么又心里高兴的男人,只恨不能飞到他身边。

“阿寿。”她笑眯眯的,脚步轻快,将淌着鲜红的右手隐在背后,到了男人身前,调皮地笑着蹦两步,歪着头朝着他摇一摇手中的小白瓷瓶。

“……风行丸?”男人迟疑道。

“快,马上给我喝下去。”她笑眯眯地将小白瓷瓶塞进男人手里,眨眨眼,故作神秘地小声道,“穿肠毒药哦,快喝快喝,等这药液凝结了可就不顶事啦!”

“你——”望着硬被塞进手中的小白瓷瓶,再将深邃的眸子凝住她不同于记忆中任何时候的快乐笑容,男人还是迟疑,“十三——这药——”

“你肯陪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它吗?”她满不在乎地戳破他的小小秘密,没有半点的不高兴,小心地将那盖子揭下来,看了一眼那深红的药液,忙催促男人,“快喝啊,再不喝就凝结了!”

男人迟疑地望她快乐的笑容,终于咬牙,将那小白瓷瓶慢慢举起。

她快乐地点头,示意他喝。

男人却手一转,将小白瓷瓶递向了身后一直站着不说话只好奇地望着他们的阿乐。

“……阿寿?”她怔住。

男人却没同她说些或解释些什么,只微转身,将那小白瓷瓶举到也怔住了的阿乐唇边,“喝下去!”

她无意识地,唇动了动,却不知想说什么,或者想问这男人一句什么。

但不等她或说或问,火石电光间,凶猛的冷风朝着这里狠扑过来——

“风行丸是我的!”

她呆呆循声望去,白发纠结乱如茅草的道服老头儿,手抓寒光粼粼的长剑,从阿乐背后一丈处猛扑了过来!

她张唇,本想示警,视线里,男人已一手托着阿乐一手紧握那小白瓷瓶斜闪出去!

她猛地倒退两步,暖暖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她却恍如瞬间赤足站在了冰天雪地之中,刺骨的冰寒让她心神俱僵,胸口剧痛的似要裂开,再不能动。

刹那,眼前浮扁掠影,霹雳一般迅猛闪过。

浅淡的笑,温和的笑,温柔的笑,宠溺的笑。

无数无数记忆中,这男人的笑,这一刻,再也,不见,再也,不见。

背着男人看不到的断指,无意识地紧紧拳起,渐渐凝固了的血红,再度开始无声流淌。

一直流,一直流,一直无声的流啊流,流啊流,将她所有的体温,毫无声息地全部带走。

全部带走。

一点,不留。

刀光剑影,她全都视而不见。

一颗心,只在想,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是谁。

“十三!”

刀光剑影里,那个似乎熟悉的男人声音在对她急躁大吼。

她冷冷一笑。

十三?

沈十三?

沈十三?

十三?

漠然凝着自己依然淌着鲜红的断指,她冷冷地笑。

再不是沈十三了,再不是十三了。

曾因为饥饿寒冷而痛苦不堪的童年,曾因为愤恨委屈而颠沛流离的少年,曾因为,曾因为……固执的自己,天真的自己,抗争的自己,跌倒的自己,头破血流的自己,自己也不认识了的自己啊,如今,终于不再是了,终于不再是了,不再是了!

可是,她又是谁,又可以,是谁?

锐利的光,带着阴森的冷,朝着她飞扑而来。

她瞧也不瞧,躲也不躲,微微含着笑的眼儿,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凝视着。

来啊,来啊,来啊,来告诉她,她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一个。

“十三!”

似乎惊恐到了极点的怒吼,她听进耳里,只冷冷一笑。

含笑的眼儿,热切地凝着这扑面而来的锐利冷光,从没有一刻,是这么的欢迎它的到来。

啊,来啦,来啦,来……

切!

什么狗屁武功,怎么一点准头也没有!

锐利的冷光紧贴着她耳一闪而过,三五发丝飘飘地从她耳边落下来,她很失望地哼一声。

“十三!”

惊恐的咆哮声又砸向她。

她有些恼怒地皱眉,重重一哼。

十三,十三?

喊得这么亲热做什么?不是该嘲笑她吗,不是该嘲弄她吗?

原本还,原本还……心,如被锐芒狠狠划过,她猛地一颤,脚下顿时有些踉跄。

炳哈,哈哈,哈哈。

多可笑,多可笑,到头来,多可笑。

辛辛苦苦为谁忙,辛辛苦苦为谁做了嫁衣裳,辛辛苦苦为谁……

“十三!”

嘶哑难听的咆哮,似乎就在她的耳边如霹雳炸起。

她恼火地瞪过去。

焦急,急躁,心痛,痛心,怜惜,希冀……种种情绪,竟一瞬间现在这男人的面庞,闪在这男人一双深邃黑眸中。

她一怔。

“十三,十三,十三。”

男人一迭声地轻轻喊她,墨色的眸子,似是带着无尽的烈痛,紧夹住她双肩的手轻轻摇晃她。

“……我不是沈十三,也不是十三啦。”她无意识地摇摇头,将自己那淌血的断指显给他看,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再不是沈十三,不是十三,不是镇江陈家的人。再不是。”

“好,不是,你不是十三,不是十三。”男人一迭声地点头。

“我不是十三,不是沈十三。”她呆呆地摇头,又点头,呆呆瞅着男人左肩上透骨而出的锐利匕首,呆呆瞅着那匕首下流淌的鲜红,慢慢将自己的断指贴上那鲜红,轻轻皱眉,“那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呢?”

“我叫做龙曦寿。”男人的眸子,痛意深重,轻轻凝着她困惑的眼眸,轻轻地说给她听,“我阿娘离家之前,告诉我说,我是最美最温暖的阳光下福祉最最绵延无穷的孩子,所以叫做‘曦寿’。我把这个‘曦’字送你好不好?好不好?”

“曦?”她呆呆重复,不知为什么,视线一下子模糊得再不能视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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