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阁甚为宽畅,陈设颇具巧思,纵是观赏者众多也不显得拥挤繁杂。三人入得阁来,早有静候在旁的侍者上前接引。
霍霆矶仍是青衣布履,但一身气势宛若渊岳。七眩阁接待天下贵客不知凡几,便是一个小小侍者也深韵查观色的道理。
只见侍者上前恭敬一鞠,“这位爷必是初来我阁,不知可有需要小人引领之处?”
霍霆矶闻言注目侍者,微笑道:“七眩阁果然不负盛名。看小扮举止谈吐从容镇定,想来阁主,必然更是人中龙凤了。”
侍者直身笑答:“谢爷夸奖,小人只是阁里照应四方贵客的一名侍应罢了。我七眩阁主平日从不轻易下楼,连我等在此工作数年之人也未见过几次呢。这位爷若要观赏购置,小人自当尽心随侍。”
霍霆矶缓缓转过侍者身侧向旁踱去,边观赏边不经意道:“七眩阁虽占尽天下琉璃精品,可惜,却独少了一件稀世珍品啊!”
那侍者不禁双目圆睁,原本挂满微笑的脸上顿现惊疑不信之色,“爷,七眩阁藏品之珍世人皆知,难道,爷还见过什么比我阁中还要精奇的藏品不成?”侍者虽经长久训练,但心绪浮动间,出言甚是无礼。
身后烈涛闻言浓眉一皱,虎目逼向侍者,便要出言相斥,却被身旁风华暗暗止住。
霍霆矶也不动怒,侧身右手轻抬,掌心向上托起一块红色琉璃静立。
侍者近前两步低首细观,顿时愣住,良久抬首,脸上笑容已半丝也无,低声道∶“这位爷,此琉璃品质奇佳,确非我七眩阁所出。小人能力所限,瞧不出爷手中琉璃出处,若爷有兴趣,可否请上谈阁稍坐?小人去请阁内琉璃品鉴师与爷一叙。”
霍霆矶收掌轻笑道:“有劳了。”
上得谈阁,烟绕之氛尽去,入目处竹帘掩映,分隔出一间间独立会谈之所,原木几案上清茶幽淡,更显娴雅。
霍霆矶独身入座,风华烈涛侍立身后。竹帘一分,只见一长须老者弯身入内。这老者虽身着丝服,但满面皱纹身形佝偻,双手更是通红粗砺,比之种田老农尚苦三分。霍霆矶静观老者不言,老者躬然入座后开口:“这位客官,老夫是七眩阁首鉴师吴执,听闻客人藏有稀世琉璃,可否借老夫一观?”话音喑哑如石磨,实是难听。
霍霆矶将手中琉璃置于几上,数缕日光自帘隙透入照上琉璃碎片,几案上顿时反射出一片金红暗彩,隐隐然有流动之势。那首鉴师吴执见状,满脸皱纹似是一抖,伸手拈起琉璃迎向日光运目凝视,枯手与长须却同时微微颤动。半晌,将琉璃回置几上,哑声问道:“客官从何处得来这琉璃,不知可否相告?”
霍霆矶看着老者,“在下便是为查这琉璃出处而来,难道,吴先生也不明吗?”
老者略微迟疑,“据老夫所观,这琉璃质地坚密,合金粉而无气孔,色浓重而不晦暗,表面莹润。其品质远非我阁中现任工匠所能及,我看……”说到此,语气却稍停。
霍霆矶双目微黯,“吴先生是指?”
“除非是五年之前的琉璃大师叶九扶所制。只是,叶大师早已于五年前故去了。”老人声色之间极是恭敬惋惜。
“哦?五年前故世……”霍霆矶低头沉吟,“那,可否相告这位叶大师原本居所何处,家中可还有后人?”
老人闻言看了霍霆矶一眼,道:“这,老夫也不清楚。可否请客人告知贵姓居处,老夫若得闻叶大师后人消息,必来相告。”
霍霆矶心中有些了然,长身而起一鞠,“谢过吴先生慨然相告。在下姓霍,自京城而来,暂居升平客栈。先行告辞了。”
转身出了七眩阁,噤声良久的风华忍不住问道:“大人,那吴老头分明是知而不言,言而未尽,大人怎的就放过他了?”
霍霆矶侧目看他一眼,“风华,是你在审断司中待得太久了?那吴老并非有罪之身,他不肯说,你是要我逼问他吗?”
风华双眼一转,忙低头道:“是”。
“那吴老头一双烈火掌可厉害得很。”向来沉默的烈涛忽然开口。
“哦?”霍霆矶侧目瞧向难得开口的烈涛,“你看,他有几重火候了?”
烈涛黑脸微皱,“依卑职看,最少也有八重了吧。”
“八重?”风华吐吐舌头,庆幸自己未当场傍那老头儿难堪。行不到一会儿,终忍不住又问:“那,现在我们又该怎么找呢?”
霍霆矶嘴角噙笑,心情似是甚好,“不用去找,只要等着别人找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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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七眩阁内。吴执待阁中侍仆全部散去后,踏上三楼。
“阁主。”主厅石阶外,吴执见到厅内窗前直立的背影,躬身轻唤。
“什么事?”男子依然背对而立。其声阴柔,名动天下的七眩阁主竟然并非垂垂老者。
“今日有一京城男子,携一块琉璃来阁中询问,依属下看,极像是赤金琉璃。”
“赤、金、琉、璃?”男子闻言,背影忽的僵硬,一字一顿宛如诅咒般重复,豁地转身瞪向吴执。
吴执不敢抬头,在男子目光下越加躬立。
男子年约三十上下,脸色苍白,五官甚是清秀,但双眼间却浮动一缕阴柔邪气,嘴角似笑非笑,令人厌惧顿生。
男子苍白右手紧握身侧案台,手背青筋浮凸,双目紧盯吴执冷冷问道:“你看到的,难道是丹凤吗?”
“不,属下见到的只是一块小小碎片,但确是赤金琉璃无误。”
“啪”的一声,男子手下的紫檀木案面忽的爆裂,如斯坚铮之木,竟硬是被这看似纤瘦的男子徒手拗下一块。
“哼,世上除去丹凤,还有什么是用赤金琉璃制成的!”男子心绪激动间,脸上邪色更重。
“可恨!稀世丹凤竟成了一堆碎片?”男子抿唇沉思良久,怒色渐平,静静道:“把那男子的行踪给我。”
“是!”吴执终于直起身,暗自吐气。
待吴执下楼,男子转身向厅后走去。走廊狭长幽暗,重重帘幔尽处,赫然是数十幅琉璃画卷悬挂墙上。卷上所绘琉璃制品极尽堡巧,并非写意也非工笔,似用炭笔绘就,虽然只是黑白两色,但玲珑浮凸无不纤毫毕展,宛若真品。
男子对诸画不置一眼,只停在一幅略显破碎的画前凝神良久。
这画上所绘的却并不只是琉璃。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稚龄少女亭立湖畔,意态悠闲自若,迎风扬面,双目微眯。身后一只展翅昂然的飞凤,惊鸿处如要破纸翩翔而去。画卷已略显陈旧,明明看不清少女颜容,但立于飞凤之前,她的身姿却丝毫不为飞凤所夺,反而闲适悠远,更显清绝。
男子脸上邪意悄退,愤意却生,低喃道:“好师父、好师妹啊!丹凤玉碎,七眩终落到我的手里。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
夜色过,朝阳初上。
升平客栈,霍霆矶静坐客房内,风华、烈涛不见踪影。
托起清茶徐徐品饮。等待,真是不怎么好受呢!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未已,门外响起敲门声。
“请问客官在吗?楼下有位爷找您。”是客栈的小二来通报。
霍霆矶闻言唇角略展,放下茶杯扬声道:“烦劳小二哥,还请他上楼相见。”
“好咧!”小二边回声边转下楼去。
客房门开,霍霆矶起身静候厅中。脚步声近,入眼的人年纪甚轻。
“在下七眩阁江焚越,请问,这位可是霍公子?”来客身形清瘦,话语斯文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