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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 第20页

作者:琼瑶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洁儿冲开了客厅的纱门,对她奔跑了过来。一直跑到她的面前,它跳上来,把两个前爪放在她的膝上,对她讨好的叫着,拚命摇着它那多毛的尾巴。涵妮笑了,一把抱住洁儿的头,她抚弄着它的耳朵,对它说:“你可想他吗?你可想他吗?他才出门几分钟,我就想他了,这样怎幺好呢?你说!这样怎幺办呢?你说!”

洁儿“汪汪”的叫了两声,算是答复,涵妮又笑了。站起身来,她伸了个懒腰,觉得浑身慵慵懒懒的。带着洁儿,她走进了客厅,向楼上走去。在云楼的门前,她又站了好一会儿,才依依的退向自己的房间。

经过父母的卧室时,她忽然听到室内有压低的、争执的声音,她愣了愣,父母是很少争吵的,怎幺了?她伸出手来,正想敲门,就听到杨子明的一句话:“你何必生这幺大气?声音小一声,当心给涵妮听见!”

什幺事是需要瞒她的?她愕然了。缩回手来,她不再敲门,伫立在那儿,她呆呆的倾听着。

“涵妮不会听见,她在荷花池边晒太阳,我刚刚看过了。”

这是雅筠的声音,带着反常的急促和怒意。“你别和我打岔,你说这事现在怎幺办?”

“我们能怎幺办?”子明的语气里含着一种深切的无可奈何。“这事我们根本没办法呀!”

“可是,孟家在怪我们呢!你看振寰信里这一段,句句话都是责备我们处理得不得当,我当初就说该让云楼搬到宿舍去住的!振寰的脾气,我还有什幺不了解的!你看他这句话,他说:‘既然有这样一个女儿,为什幺要让云楼和她接近?’这话不是太不讲理吗?”

“他一向是这样说话的,”杨子明长吁了一声。“我看,我需要去一趟香港。”

“你去香港也没用!他怪我们怪定了,我看,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云楼……”

“投鼠忌器呵!”杨子明说得很大声:“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稍微不慎,伤害的是涵妮。”

“那幺,怎幺办呢?你说,怎幺办呢?”

“我回来再研究,好吧?我必须去公司了!”杨子明的脚步向门口走来。

涵妮忘记了回避,她所听到的零星片语,已经使她惊呆了。什幺事?发生了什幺?这事竟是牵涉到她和云楼的!云楼家里不赞成吗?他们反对她吗?他们不要云楼跟她接近吗?

他们不愿接受她吗?她站在那儿,惊惶和恐惧使她的血液变冷。

房门开了,杨子明一下子愣住了,他惊喊:“涵妮!”

雅筠赶到门口来,她的脸色变白了。

“涵妮!你在这儿干嘛?”她紧张的问,看来比涵妮更惊惶和不安。

“我听到你们在吵架,”涵妮的神志恢复了,望望杨子明又望望雅筠,她狐疑的说:“你们在吵什幺?我听到你们提起我和云楼。”

“哦,”雅筠迅速的冷静了下来,“我们没吵架,涵妮,我们在讨论事情。”“讨论什幺?我做错了什幺吗?”

“没有,涵妮,没有。”雅筠很快的说:“我们谈的是爸爸去不去香港的事,与你们没什幺关系。”

但是,他们谈的确与涵妮有关系,涵妮知道。看了看雅筠,既然雅筠如此迫切的要掩饰,涵妮也就不再追问了。带着洁儿,她退到自己的卧室里,内心中充满了困扰与惊惧的感觉。怎幺回事?怎幺回事?她不住自问着,为什幺母亲和父亲谈话时的语气那样严重?抱着洁儿,她喃喃的说:“他们在瞒我,洁儿,他们有件事情在瞒着我,我要问云楼去。”

于是,涵妮有一整天神思不属的日子。每当门铃响,她总以为是云楼提前回来了,他以前也曾经这样过,说是要晚回来,结果很早就回来了,为了带给她一份意外的惊喜。但是,今天,这个意外一直没有来到,等待的时间变得特别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滞重的拖过去的。晚饭后,她弹了一会儿琴,没有云楼倚在琴上望着她,她发现自己就不会弹琴了。她总是要习惯性的抬头去找云楼,等到看不见人之后,失意和落寞的感觉就使她兴致索然。这样,只弹了一会儿,她就弹不下去了。阖上琴盖,她懒洋洋的倚在沙发中,用一条项链逗弄着洁儿。雅筠望着她,关怀的问:“你怎幺了?”

“没有什幺,妈妈。”她温温柔柔的说。

雅筠看着那张在平静中带着紧张,热情中带着期待的脸庞,她知道她是怎幺回事。暗中叹息了一声,她用画报遮住了脸,爱情,谁能解释这是个什幺神秘的东西?能使人生,亦能使人死。它带给涵妮的,又将是什幺呢?生?还是死?

晚上九点钟,电话铃响了,出于本能,涵妮猜到准是云楼打来的,跳起身子,她一把抓住电话筒,果然,云楼的声音传了过来:“喂!涵妮?”

“是的,云楼,我在这儿。”

“你怎幺还没睡?”云楼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责备。

“我马上就去睡。”涵妮柔顺的说。

“那才好。我回来的时候不许看到你还没睡!”

“你还要很久才回来吗?”涵妮关心的。

“不要很久,但是你该睡了。”

“好的。”

“你一整天做了些什幺?”云楼温柔的问着。

“想你。”涵妮痴痴的答复。

“傻东西!”云楼的责备里带着无尽的柔情。“好了,挂上电话就上楼去睡吧!嗯?”

“好!”

“再见!”

“再见。”

涵妮依依不舍的握着听筒,直到对面挂断电话的□嗒声传了过来,她才慢慢的把听筒挂好。靠在小茶几上,她眼里流转着盈盈的醉意,半天才懒懒的叹了口气,慢吞吞的走上楼,回到卧室去睡了。躺在床上,她开亮了床头的小台灯,台灯下,一张云楼的四?拨茪龤A嵌在一个精致玲珑的小镜框里,她凝视着那张照片,低低的说:“云楼,你在哪里呢?为什幺不回来陪我?为什幺?为什幺?你会对我厌倦吗?会吗?会吗?”拿起那个镜框,她把它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她做梦般轻声低语:“云楼,你要多爱我一些,因为我好爱好爱你!”

同一时间,云楼正坐在李大夫的客厅中,跟李大夫做一番恳切的长谈。他来李家已经很久了,但是,李大夫白天在某公立医院上班看病,晚上,自己家里也有许多病人前来应诊,所以非常忙碌。云楼一直等到李大夫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才有机会和李大夫谈话。坐在那儿,云楼满面忧愁的凝视着对方。李大夫却是温和而带着鼓励性的。

“你希望知道些什幺?”他望着云楼问。

“涵妮。她到底有希望好吗?”云楼开门见山的问。

李大夫深深的看着云楼,沉吟了好一会儿。

“你要听实话?”

“当然,我要坦白的,最没有保留的,最真实的情形。”

李大夫点燃了一支烟,连抽了好几口,然后,他提起精神来,直望着云楼说:“如果我是你,我宁愿不探究真相。”

“怎幺?”

“因为真相是残忍的。”李大夫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坦白话,她几乎没有希望痊愈,除非……”

“除非什幺?”

“除非我们的医学有惊人的进步。进步到可以换一个心脏或是什幺的。但,这希望太渺茫了。涵妮的情形是,不继续恶化就是最好的情况。换言之,我们能帮助她的,就是让她维持现状。”

云楼深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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