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翦翦风 第3页

作者:琼瑶

妈妈为我而不再结婚,而我大了,开始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欢乐,我没有很多的时间去陪伴妈妈。因此,每当我在人群中欢笑的时候,我会想起妈妈,想起家中那简单而燠热的小斗室,想起那一屋子的寂寞。怀冰常说我看起来很深沉,很稳重,但又是最心软的人,因为我很容易流泪,任何一点小事,都会让我掉眼泪的。她总说:“蓝采,你外表很坚强,其实你是我们里面最女性的一个,比水孩儿还女性。”

水孩儿原名叫陈琳,但是没人叫她名字,大家都叫她绰号,这绰号也是何飞飞叫出来的。在我们这一群中,水孩儿是长得最美的一个,她的皮肤最好,又细又女敕,像掐得出水来,再加上,她有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有一份“水汪汪”的笑,和“水汪汪”的说话。这一连三个“水汪汪”都是“何飞飞式”的形容词,那还是远在高中的时候,一次旅行中,何飞飞说过的:“奇怪,陈琳的眼睛是水汪汪的,笑也是水汪汪的,说话也是水汪汪的,简直就像个水孩儿!”

从此,“水孩儿”这个绰号就叫出来了。她也是我们这个小团体中的宠儿,但她的“得宠”和何飞飞完全不同,何飞飞是被大家当作一件很好玩很稀奇的玩意儿一样喜爱着的,水孩儿呢,男孩子对她都怀着一种敬慕的情愫,女孩子则把她当作个小玻璃人般保护着,怕把她碰坏了,怕把她碰碎了。

她们两人的情形,现在在客厅中就可以看出来,大家几乎分成了两组,一组以水孩儿为中心,一组以何飞飞为中心。

水孩儿的那组安安静静的围着唱机听音乐,何飞飞这组却高谈阔论,指手划脚的讨论著什么,中间夹着何飞飞尖声大叫:“我说我行!我就是行!”

“什么事情她行?”我问怀冰。

“三剑客说用单脚站着,一面打圈圈,一面蹲下来很难做到,她硬说她行!”怀冰笑着说。“瞧吧,她一天不耍宝,一天就不舒服,我打赌她又要有精采表演了。”

“你要是做得到呀,”三剑客之一的小俞喊着:“我就在地上滚,从客厅里一直滚到大街上去!”他是动不动就要和人打赌,一打赌就是要“滚”的。

“你说话算不算话?”何飞飞用手叉着腰问。

“不算话的在地下滚!”他还是“滚”。

“好吧!大家作证啊!他要是不滚的话我把他捺在地下让他滚!”何飞飞嚷着:“让开一点,看我来!我才不信这有什么难的!”

大家笑着让开了,何飞飞跑到客厅中间的地毯上站着,伸直了一条腿,金鸡独立,慢慢的转着圈子,慢慢的往下蹲,小俞在一边直着喉咙喊:“要蹲慢一点,蹲快了不算数!”

还没有蹲到一半,何飞飞的脸已经涨红了,眼珠也突出来了,额上的汗直往眉毛上淌。她还要逞能继续蹲下去,纫兰在我身边叫着说:“叫她别做了吧,这是何苦呢!”

“我能做!我能做!”何飞飞喘着气喊:“你看我这就完成了!”

她真的“接近”完成了,但是,在那一刹那,我们就听见何飞飞“哎唷”的一声尖叫,接着“噗通”一声,她整个人都滚倒在地毯上了。大家哄然大笑了起来,小俞长长的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笑着喊:“精采!精采!真精采!”

我赶过去扶何飞飞,可是她起不来了,躺在地上,她用手按着腿叫:“哎唷,我的腿抽筋了!哎唷!”

她的腿有抽筋的老毛病。纫兰、水孩儿、彤云、紫云都跑了过来,大家围着她,又帮她按摩,又帮她拉扯,她则耸着鼻子,皱着眉头,一脸滑稽兮兮的苦相,嘴里不停的哼哼。

纫兰又笑又怜的说:“叫你不要试嘛,你偏要试,你瞧这是何苦!”

“哎唷,难过死了!哎唷,哎唷!”何飞飞最不能忍疼,龇牙咧嘴的叫个不停,怀冰捧了一瓶酒精来,谷风又忙着去找药棉,想用酒精擦拭。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又都忍不住要笑,就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候,门开了,祖望带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嗨!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新朋友,他是……”祖望一进门就嚷着,接着,他的话就咽住了,诧异的瞪着眼睛说:“怎么,出了命案了吗?”

“何飞飞淘气,”谷风说:“脚又抽筋了!”

“用酒精试了没有?”祖望问。

“这不就在试吗?”小魏说。

“用力拉一拉说不定就好了!”小俞说。

“我来抱住她的身子,小俞来拉她的腿。”小何说,存心想讨便宜。

“你敢!”何飞飞大叫,恶狠狠的瞪着小何。“你们三剑客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说着,她咧咧嘴,大概赌输了就够不服气了,腿抽筋又相当难受,再加上被大家嘲笑,她竟然要哭了。水孩儿慌忙揽住她,一叠连声的说:“别哭呀,可别哭呀,哭了就不好意思了!”

“瞧!”彤云对三剑客跺了跺脚:“就是你们闹的!”

“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紫云接了口,紫云和彤云这对姐妹感情出名的好,无论干什么都站在一条阵线上。“人家已经抽筋了你们还要开玩笑!”

“好,好,”小何说:“算我说错了,怎么样?”他看出事态闹严重了,有些紧张:“其实都是小俞不好!”

何飞飞的嘴咧得更厉害了,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勉勉强强的忍着,大家一面安慰她,一面骂小俞,小俞被骂急了,嚷着说:“好了,何飞飞,就算我输了,我在地上滚怎么样?”

“要一直滚到大街上。”何飞飞噘着嘴说,小俞这句话对她的安抚作用显然很大。

“这……个……”小俞面有难色,紫云狠狠的踩了他一脚,他痛得大叫了一声,连忙说:“好,好,好,就滚到大街上。”

“好啊!大家作证,你可不许赖!”何飞飞欢呼着,从地上一跃而起,笑嘻嘻的说。她的什么抽筋啦,眼泪啦,都不知去向了。小俞瞪着眼睛喊:“什么?你的抽筋是假的呀!”

我们大家面面相觑,想不到都被何飞飞唬住了,接着,我们就爆发般的大笑了起来,指着何飞飞又笑又骂。而何飞飞呢,她正一脸正经,毫不客气的揪着小俞的衣服,一叠连声的说:“滚!宾!宾!你滚!马上滚!”

“这不行!”小俞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简直赖皮!”

“你才赖皮呢!”何飞飞喊:“大家都听到你说要滚的,不管!你今天非滚不可!”

“小俞,你就滚吧!”纫兰说:“看样子,你不滚是无法交帐了。”

于是,小俞在大家的起哄之下,真的滚了,他用手抱着头,从客厅中一路滚到客厅门口,大家笑得弯腰驼背,气喘不已,何飞飞倒在沙发上喊:“哎唷!真骨稽!真骨稽得要死掉了。”

小俞从地上跳起来,对何飞飞弯弯腰说:“小姐,希望有一天你真的抽筋抽死掉才好呢!”

“谢谢你的祝福。”何飞飞也弯弯腰说。

大家又笑了起来。我看看何飞飞,不知道怎么,对于她和小俞的玩笑感到有点不舒服。回过头去,我的眼光无意的接触到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他站在那儿,高高的个子,略嫌瘦削的脸庞,有对很深沉的眼睛。他正在微笑,望着这乱成一团的人群微笑,他的笑容里有种感动的、热情的、和欣羡的味道。于是,我说:“祖望,我们忽略了你带来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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