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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 第50页

作者:琼瑶

“钱!”湘怡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要钱?”

这就是女人!她们永远有许许多多的“为什么”!

“你别管为什么!你有钱没有?”

“要多少?”

“一万!”

“一万?”湘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连嘴都愕然的张开了。

“你为什么要一万块钱?”

又来了!又是“为什么”!

“你有没有嘛?”

“我怎么会有呢?”湘怡可怜兮兮的说:“爸爸每个月交给我五千块钱家用,用不完的也总是你拿走,我怎么还会有钱呢?”

“那么,爸爸以前给你的首饰呢?”

湘怡错愕的望着嘉文,足足有十秒钟说不出话来,然后,她结舌的说:“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给我一两件去换钱,我要一笔钱,你知道吗?”时间不多了,他一定要在杜沂回来以前出去。“我欠了别人债,不还的话就要被人抓起来了!”

“什么?”湘怡的舌头僵直:“你你你──为什么会欠别人钱呢?那是什什什──什么人?”

“你不要再问为什么了!快去拿给我!”

“可──可是──”“怎么了?舍不得?我答应以后买来还你!好了吧?去拿来,我马上要去还人!你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不,不是舍不得,是──”湘怡迟疑了一会儿,显得怯生生的。“你知道──我哥哥和嫂嫂,他──他们常常来,我──侄儿生病,我──我──总是哥哥嫂嫂带大的,不能不管,我──我不敢告诉你和爸爸,就──把那些首饰陆陆续续的给了他们,我以为,那是你们给我的,我──我可以支配……”

嘉文咬住牙,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使他血脉愤张,整个上午全是些倒楣事!傍了哥哥嫂嫂!他的眼睛发红,恶狠狠的盯着湘怡,恨不得抽她两个耳光,自己急需钱用,而她把首饰全给了哥哥嫂嫂!跺了一下脚,他恨恨的说:“你──你混蛋!”

“嘉文?”湘怡一怔,眼泪立即涌了上来。“你骂我?”

“骂你又怎样?你这个不懂事的女人!”看到湘怡的眼泪,他的心又软了些,眼泪,眼泪,眼泪!女人就有流不完的眼泪!现在没办法了,只好去偷取案亲的支票。抛开了湘怡,他大踏步的走到父亲房里,书桌的抽屉锁着,他知道钥匙有两份,父亲一份,湘怡也保管了一份,就命令的说:“湘怡,钥匙给我!快一些!”

“你要做什么?”

“你不要管!把钥匙给我,听到没有?”

湘怡不敢多说,嘉文那反常的暴戾使她害怕,而且心慌意乱,只得把钥匙找出来给他,他开了抽屉,发现好几张票面几千元的支票,都是已到期未划线的,他取走了二张,湘怡赶过来,按住不放说:“你不能拿爸爸的!这样不行,我告诉爸爸,让他去挂失!”

嘉文粗暴的推开湘怡,嗄声说:“你敢!我拿我父亲的钱,关你什么事?晚上我就归还!人倒楣也不会倒楣一辈子,我今天准翻本翻回来!”

“嘉文,”湘怡退后了几步,用拳头堵着嘴:“你,你去赌钱,你欠的是赌债,你你──”好了,我赌钱也没瞒过你!”嘉文说,把支票塞进裤子口袋,大踏步的走向门口。

“嘉文!嘉文!”湘怡追了过来。“爸爸叫你不要出去,他有话和你谈!嘉文!嘉文!”

嘉文走得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湘怡垂下头,用手蒙住了脸。室内,小真真突然莫名其妙的号哭起来,湘怡走进了屋里,抱起摇篮里的婴儿,喃喃的说:“真真,真真,我怎么办呢?”

像是答覆母亲的询问,真真哭得更厉害了。湘怡抱紧了孩子,拭去婴儿脸上的泪痕,望着那张酷似嘉文的小脸,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那位难得回家的父亲,对这婴儿是多么疏远和冷落!这种局面,什么时候才能好转呢?

杜沂匆匆的赶回家来了,李处长和职员们的谈话使他心情沉重,但是,回到家来,听到湘怡的叙述后,他的心情就更沉重了。他眼前展开一幅可以想见的画面;一个堕落的儿子,一群乌烟瘴气的赌徒。年轻人走向错误的邪路,嘉文不是第一个,问题只在于如何去挽救他?如何去帮助他?如何使他浪子回头?这工作可能非常艰钜,也可能毫无结果,但他不能不救嘉文!

“湘怡,”他满脸沉重的说:“我们该管管他了,或者,我们一直对他都过分放任了。”

湘怡看了杜沂一眼,默然不语。

“你──湘怡,”杜沂欲言又止,叹了口长气:“你的脾气也太柔顺了。”

湘怡明白杜沂所没有出口的话,是的,她的脾气太柔顺了,但是,她也试过不柔顺,徒然让情况更糟糕而已。而且,要她做一个管制丈夫行动的妻子,她又怎么做得出来?如果做了,嘉文不理不睬,又怎么办?她不知道假如当初嘉文娶的是可欣,会不会也走上堕落的路?这想法使她打了个寒噤,情不由主的说:“反正,这是我的失败,一个妻子,没有力量把丈夫留在家里,还能说什么呢?”

杜沂一惊,他无意于伤害湘怡,她是那样一个善良而温和的孩子!把手放在湘怡肩上,他鼓励而安慰的拍了拍她,慈祥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湘怡。别自责,这不是你的过失,从小,我就太放纵他了。但是,我从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是什么东西使他改变了呢?我真不了解。无论如何,我们以后的工作很沉重,我们要挽救他。”

“我只怕──”湘怡嗫嚅的说:“并不容易。您没看到他刚才那副脸孔,我觉得──我几乎不认得他了。”

“一切会好转的,湘怡,”杜沂很有信心的说:“他的本性并不坏,他只是受了坏朋友的引诱。”

“从上如登,从下如崩。”湘怡低低的说了两句,抱着孩子走开。站在卧室的窗前,她知道,今天会有一个漫长的、期待的一天,还会有一个漫长的、期待的一夜,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个声音惊动了她。

“湘怡!”

她回头,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嘉龄,一条浅色的发带系住她的头发,她看来永远那样年轻和富有活力,像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湘怡,你猜我从那儿回来?”嘉龄扬着睫毛问,那对眼睛生动明亮,流转着一份属于青春的醉意。“我刚刚去飞机场,送走了胡如苇。”

“胡如苇?”她有些迷糊。

“是的,他说不惊动你们了,他去美国读硕士学位,要我代他问候你们。”

“你──终于放走了他!”湘怡叹息的说:“那是个好人。”

“我承认他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只是不爱他,而爱情是勉强不来的,对不对?湘怡?”嘉龄坐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有几秒钟的凝神沉思。“不过,胡如苇确实不错,几年来,我起码拒绝了他十次的求婚。今天在飞机场,他还忽然对我说──”她感动的住了口。

“说什么?”

“他说:‘嘉龄,你说你愿意嫁我吧,只要你说一句,我就把飞机票撕掉,留下来不走了!现在还来得及,嘉龄,你说吧!”

“你没答应?”嘉龄摇摇头,也有一份难言的惆怅。

“没有。他使我感动,但仍然没有让我爱上他,不过我哭了,我说希望有一天,我会爱上他,他也会从国外回来。于是,他上了飞机,飞机飞走了!”她耸耸肩,惘然若失的加了一句:“就是这样,这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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