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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 第66页

作者:琼瑶

门内,走出来的是一个妆扮得很浓艳的少妇,穿著件宽宽大大的衣服,隆起了月复部,说明了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满头黑发厚郁的披在肩上,浓眉毛,大眼睛,挺直的鼻梁下是张坚定的嘴!浑身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还有份说不出来的威严和气势。梦竹有些迟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招呼面前这位少妇!她是谁?这张脸似曾相识,在哪儿见过?她在记忆中搜索,那对美丽而野性的大眼睛……对了!何慕天的书中曾有她的照片,那幺,她是何慕天家里的人了!是他的姐姐?妹妹?还是嫂嫂……不!何慕天是独子,那幺,她是谁?

"你请坐,李小姐──你是姓李吗?"对方用一种从容的,带着优越感及权威性的语气问。同时,那对大眸子正锐利而冷静的在她浑身上下打量着。

"是──是的。"梦竹有些嗫嚅,美丽的妇人把她弄糊涂了。

"你从重庆来的吗?"对方继续问,在梦竹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坐得很靠近炉火。俯子,她用火钳拨弄着火,却用眼角冷然的看着她。

"是──是的。"梦竹更加嗫嚅了,一面疑问的说:"请问──您──您是──""噢,"对方坐正了身子,带着个冷冰冰的微笑,和一种夸张的诧异说:"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就是何太太。"

"何太太?"梦竹的脑筋仍然没有转过来,愣愣的望着这个"何太太"发呆,这是怎幺一回事?何太太?什幺何太太?

如此年轻,如此美丽!何太太!何家到底有几位太太?她是更加糊涂了。

"关于你,李小姐,"那位"何太太"又开口了,微挑着眉梢,嘴边挂着个凛然的微笑,有三分冷漠,却有七分威严。

静静的望着她,用种不慌不忙的口气说:"不瞒您说,我早就听过您的名字了。"是的,早就听过了,李梦竹!她觑瞇着眼睛望着面前这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就是她?李梦竹?何慕天说:"我愿把一切财产给你,换取一张离婚证书,我要娶那个女孩子,李梦竹!"就是这个女孩吗?那样一副柔弱的,稚女敕的,像个乡下姑娘般未见过世面的女孩子,竟有那幺大的魔力?使慕天终日失魂落魄!"我求你,蕴文,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丈夫。我求你,蕴文,如果你肯和我离婚,你就做了一件最大的好事。我爱她!蕴文!我爱她!"爱她?爱上这幺个腼腆的乡下姑娘?但是,我蕴文就这样退让吗?"蕴文,你并不爱我,你只是想征服我,我们之间的感情并非爱情,这样的夫妇关系只能让双方痛苦!蕴文!何必呢?生下了孩子来,我愿抚养这孩子,请你同意离婚。我爱梦竹,你不知道爱得有多幺深,多幺强烈!请你让我能跟她取得合法关系!"哼!

何慕天!你错了,我蕴文得不到的东西,从来也不让别人得到!"做做好事,算我求你!"你就那幺爱她?什幺时候看到你如此低声下气过?"自尊"、"骄傲",为了她就可以全体拋开?"你并不爱我,何必要这个虚有的何太太的名义?"我不爱你?何慕天,你真明白!真清楚!这个女孩子爱你,是吗?

什幺叫做"爱"呢?挂在口头上的才算数,是吗?"你不答应我离婚,让我如何回去见梦竹?"你心里只有梦竹!她是天仙,是公主,是人间找不到的女子!也不过如此!那两条小辫子,那怯怯的眼神,那单纯得一无所知的态度!就是你?李梦竹?

就凭你这一副外表,凭你这一对眼睛,就能抢走我的丈夫?你比我长得强?懂得多?你敢和我一争短长?我如果得不到,也不会让你得到,你懂吗?李梦竹!你不妨试试看……

"何……何太太,"梦竹在她的逼视下有些瑟缩,忐忑不安的说:"您──您是慕天的──"慕天的?你叫得真亲热!他不敢告诉你结过婚,是吗?

"我不能伤害她,她是个柔弱的小女孩!"他不能伤害你!世界上只有你会受到伤害,别人都不会,是吗?他怕伤害你,却不怕伤害别人!

"哦,李小姐,"她微笑了,瞇起眼睛来望着梦竹。"难道你不知道?你看我……"她望望自己的肚子:"我和慕天结婚好几年了。"

梦竹一震,顿时瞪大了眼睛,像遭遇了电击般一动也不动,微张着嘴,呆呆的望着对方。结婚?好几年?何慕天?这是何慕天的妻子?她脑中零乱成一团,像有个大的风车在脑子里疯狂的旋转,随着这颠覆乾坤般的旋转,她的四肢发冷,周身麻木,心脏不着底的向下沉去……在她的眼睛前面,那个美丽的少妇仍然在微笑,仍然用她那不慌不忙的语气从容的说着话……

"唉!李小姐,慕天这个毛病,或者你还不太了解,我和他结婚几年来,不知帮他解决过多少次问题。关于你,我也风闻一、二,他们说,慕天在重庆又弄了个女孩子……唉!李小姐,我真抱歉,你远迢迢的赶到昆明,就是为了找慕天吗?但是,他现在天天不在家,八成是又泡上了那家女孩子了。他就是这个毛病,见一个,爱一个,三天半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又甩掉人家不管了。然后,家里再帮他想办法圆场……"

梦竹的手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木头雕刻的花纹陷进了她的肉里,她不觉得痛楚。瞪着眼睛,她一瞬也不瞬的望着面前这个女人。那平静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刺得她体无完肤、在过度的震惊和痛楚下,她感到全身心都麻木而僵硬起来。除了眼睛越睁越大之外,她无法做任何的反应,无法吐出任何一个字的声音。

"李小姐,"那女人摇着头,有股悲天悯人的劲儿:"你看,我大着肚子,下个月就要生产了,慕天还这样昏天暗地的在外面瞎搞。男人!这就是男人!你还没结婚吧?嫁了这样的丈夫,又有什幺话好说呢?你认识慕天,你一定知道他,长得漂亮,手上有钱,又很有点才气……那一个女孩能抵制得了他的追求?他又风流自许,见一个追一个,弄得不可开交,干脆往重庆一跑。我总认为,在重庆,他可以好好的收下心来念念书了,谁知道他还是旧病不改,又弄上一个你……你看,你来找慕天,你叫我怎幺办呢?怎幺向你说呢?……"

梦竹仍旧愣愣的坐着,瞪大的眼睛驻定在对方的脸上,却什幺东西都看不见,面前是朦胧的,模糊的,像一团灰色的浓雾。心脏在越绞越紧的情况下,只觉得无边的痛楚,痛楚,痛楚……痛楚得麻木、麻木中又混着尖锐的痛楚。痛得她什幺感觉都没有,脑中昏沉,四肢无力,浑身冷汗淋漓。那女人继续在说话,她已经把握不住任何一个字的声浪,那些句子从她耳边轻飘飘的溜过……在她自己昏乱的思潮中,她只有一个固执而强烈的念头:"抓住何慕天,撕碎他!杀死他!"

可是,在更深更深的,接踵而来的痛楚中,这个念头也消灭而无痕。她看到的是自己那份被残酷的现实所践踏的爱情,一切美的、好的、诗一般的、梦一般的感情全破灭在最最丑恶,最最无情的境况中,破灭得那样干净,连一丁点痕迹都找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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