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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壳 第20页

作者:琼瑶

“你做的好事!”伯南咬着牙说。那烧着的烟头在她白皙的皮肤下留下一个清楚的灼痕。举起手来,他给了她两个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姸青一怔,禁不住发出一声轻喊。他再给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头昏眼花。拥住棉被,她啜泣了起来。

她知道,他以后将永远习惯于打她了。“滚出去!宾到客厅里去睡!”他吼着说:“你这个肮脏、下流的东西!”

姸青一语不发,含泪抱起了棉被,走进客厅里,老吴妈已闻声而至,站在客厅门口,她愕然的说:“小,小姐!”

伯南走了过来,对吴妈厉声说:“滚回厨房里去!我告诉你!以后你不许离开厨房。”抬高了声音,他喊:“金嫂!金嫂!”

金嫂穿着件睡衣,慵慵懒懒的走了过来:“是的,先生!”

“以后房里的事都归你管,吴妈只许待在厨房里,你懂吗?”

“懂,先生,”

“好了,都去睡!”

吴妈和金嫂都退了出去。坐在炉子前面,吴妈流泪到天亮。同样的,姸青在沙发上蜷了一夜,也流泪到天亮。苦难的日子来临了,第二天是星期天,伯南一早就出去了,金嫂寸步不离的守在姸青的身边,当电话铃响了起来,金嫂抢先接了电话,姸青只听到她说:“范太太?对不起,范太太不在家!”

姸青张大眼睛望着她,金嫂只是耸耸肩说:“先生交代的!”

没有什么话好说,姸青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中午,伯南回来了,他带回一个体态丰满,穿着件大红色紧身缎子衣服的女人。红大衣,配着个黑皮领子,粗而黑的眉毛下有对大而媚的眸子,鼻梁很短,厚厚的嘴唇性感丰润。走进客厅,伯南挽着她的腰,高声的喊:“姸青,姸青!我们有客人!”

姸青望着面前这个女人,心底迷迷惘惘的。

“你不来见见?这就是黛黛,我的老相好!”他放肆的对那女人面颊上吻了吻,女的向后躲,发出一连串的笑声。伯南说:“你别介意我太太,她顶大方了,绝不会对你吃醋!是不是?姸青?”

姸青难堪的别转头,想退到卧室里去,但,伯南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别走!姸青!来陪我们一起玩!”

姸青被动的停住了脚步,伯南拥着黛黛坐进沙发里,强迫姸青也坐在他们的身边,扬着声音,他喊来金嫂。

“告诉吴妈,今天中午要加菜,五个菜一个汤,做得不合胃口当心我拿盘子砸她!”

金嫂下去了,这儿,伯南干脆把黛黛抱在膝上,肆行调笑起来,黛黛一边笑着,一边躲避,一边娇声嚷:“不行!不行!你太太要笑的!”

“她才不会呢!”伯南说着,把头埋进了黛黛的衣领里,黛黛又是一阵喘不过气来的、咯咯咯咯的笑声。姸青如坐针毡,有生以来,她没有面临过这样难堪的局面。当他们的调笑越来越不成体统的时候,姸青忍不住悄悄的站了起来,可是,伯南并没有忽略她,一把拉下她的身子,他一边和黛黛胡闹,一边说:“你别跑!让黛黛以为你吃醋呢!”

他吻过黛黛的嘴唇凑向了她,她跳了起来,哀求的说:“伯南!”

“怎么,别故作清高哦!”伯南说,用手模索着她的衣领:“你打骨子里就是个小婬妇!”

姸青的牙齿深深的咬进了嘴唇,耻辱的感觉遍布她的全身,她眼前凝成一团雾气,四肢冰冷,头脑昏昏然。她依稀听到黛黛那放浪的笑声,依稀靶到伯南的手在她身上模索,依稀觉得周遭的秽语喧腾,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几百个蜜蜂在头脑里飞旋……然后,她听到吴妈哭着奔进了客厅,嚷着说:“小姐!我这里的事不能做了,真的不能做了!”

她愕然的望着吴妈,无法集中脑子里的思想,伯南厉声斥骂着:“谁许你跑到客厅来!一点规矩都没有,滚出去!”

老吴妈擦着眼泪,哭着说:“我吴妈是老妈子,我伺候我的主人,可不伺候老妈子!那个金嫂太欺侮我了!我是小姐的人,不是金嫂的老妈子呀!”

“你就是金嫂的老妈子!”伯南冷冷的说:“她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愿意做,你可以走哦!”

“是的,是的,我可以走!”吴妈拿围裙蒙着脸,哭着喊:“我的小姐呀!”“他妈的!”伯南把桌子狠狠的一拍:“你在客厅里哭叫些什么?金嫂!金嫂!把她拉出去!她不做,叫她滚!”

金嫂走了进来,拉着吴妈就向外面拖,吴妈摔开了她,挺直了背脊,说:“我走,我就走,不要你碰我!小姐,我可是不能不走了呀!”

姸青脑子里那些蜜蜂越来越多了,眼前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用手捧着她那可怜的、要炸裂般的头颅,她喃喃的说:“吴妈!不!吴妈!”

“滚滚滚!”伯南喊:“马上给我滚!”

吴妈哭着向后面跑去,姸青衷心欲裂,跟着走了两三步,她向前面伸着手,软弱的喊:“吴妈!你到哪里去?吴妈!”

“别丢人了!”伯南把她拉了回来:“一个老妈子,走就走吧,别扫了我们的兴!”

那个黛黛又在咯咯咯的笑了,每一个笑声都像一根针一般刺进姸青的脑子里。那婬亵的笑语、那放浪的形骸,人类已经退化到茹毛饮血的时代了,姸青申吟了一声,终于笔直的倒在地板上,晕倒了过去。

姸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发现自己孤独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一灯荧然,窗外繁星满天。她的意识仍然是朦胧的,只觉得浑身滚烫,而喉咙干燥。掀开棉被,她试着想起来,才发觉自己身软如绵,竟然力不从心,倒在沙发上,她喃喃的唤着:“吴妈!吴妈!”

这才想起,吴妈好像已经走了。走了?吴妈怎么会走呢?

在她的生命里,从有记忆起,就有吴妈,可是,吴妈走了,被伯南逼走了。伯南,伯南做了些什么?于是,她听到卧室传来的声音了,亵语、笑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正清晰的传了出来。那个黛黛居然还没有走,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他们仍然寻找他们的快活!

姸青麻木了,好像这对她已不再是什么耻辱,伯南是有意用黛黛来凌辱她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的地位本来就不比黛黛高,黛黛是被伯南用钱包来的,她是被他用婚约包来的,这之间的差别是那么微小!她只是伤心吴妈的离去。伤心自己失去了太多的东西:那些曾经爱护过她的亲人们,那些对人生的憧憬和梦想,那些对爱情的渴求,那些自尊……

全体丧失了!

没有泪,没有哭泣,但她的心在绞痛,在流血。她周身都在发着烧,手心滚烫,渴望能有一杯水喝,但是没有。她翻身,觉得自己每根骨头都痛。咬着牙,她不愿意申吟,因为没有人会来照顾她。望着天花板,那些纹路使她头昏,沙发上有粒石子,她模了出来,不是石子,是一粒小小的紫贝壳,从她的袋里滚出来的紫贝壳!她的紫贝壳!握着紫贝壳,她彷佛又看到了海浪、潮水和沙滩!她终于哭了,捧着她的紫贝壳哭了。而卧室里,那两个人已经睡着了,他们的鼾声和她的哭声同时在夜色里传送。

早晨,她昏昏沉沉的朦胧了一阵子,然后,她听到他们起床了,金嫂给他们倒洗脸水,送早餐进卧室里去吃,笑语喧哗,好不热闹。她的头重得像铁,无法抬起来,喉咙更干了,心中燃烧着。接着,大门响,有人在敲门,是谁?金嫂去开了门,一阵争执在大门外发生,伯南窜到了门口,没好气的大声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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