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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草 第9页

作者:琼瑶

那天晚上,若梅显得很活跃。她和吴德言亲热得像一对未婚夫妇,他们跳了各种的舞:伦巴、探戈、恰恰……若梅高声的谈笑著,一扫往日的那种娇羞和腼腆的态度,士尧痛心的感到,他的若梅已经死去了。

快散会的时候,士尧无法抑制的请若梅跳了一个舞,在跳舞的时候,他觉得有许多话想说,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直到一舞将终,他才说了一句:

“若梅,你变了。”在那一瞬间,他发现往日的若梅又回来了。她望著他,眼睛里迅速的充满了泪水,但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一舞既终,他把她送回到吴德言身边,自己却默默的走出了会场。

这次之后,他又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若梅。直到前几天,他听说若梅病了,病得很重,他再也无法遏止自己想见若梅的,他直接到若梅家里,请求见见若梅,凑巧若梅的父母都不在家,他居然顺利的见到了她。

在若梅的卧室里,他见到了若悔,她脸色苍白的靠在床上,并不像传说的那样病重,只是非常憔悴而消瘦,那对大眼睛显得格外的大,但却空洞而无神。

“若梅!”士尧喊了一声,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但若梅却已泫然欲涕了,她略带颤抖的说:

“我真没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士尧问起她的病,她说没有什么,但接著却失声痛哭了起来,士尧抓住她的手,她挣月兑了,呜咽的说:

“我现在已经不值得你碰了!”

“这话怎么说?”士尧急急的问。

“你真以为我有病吗?其实只是……只是……我有了孩子,但他不肯结婚!”士尧觉得心里像冰一样的冷了。

“他是谁?”“吴德言,你见过的。”

“你怎么会……”士尧痛心的咬著嘴唇。

“就是耶诞节那天晚上我……我……喝醉了……”

士尧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滋长,他可以娶她,他并不在意那个孩子。但是,现实的问题却推翻了这个念头,他,一个二十岁的学生,他将拿什么来养活她?而且,母亲又会怎么说呢?

“士尧,你走吧!绝对不要再来找我了!”若梅推著他说:“我只是一个堕落的女孩子!爸和妈要我忘记你,拚命给我介绍男朋友,有钱的,有地位的……我和他们玩……和他们跳舞、喝酒、打牌,我……”

士尧站起来,匆匆的对若梅说:

“我要为你解决这件事!若梅,我仍和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的爱你!”若梅望著他,微微的张著嘴,睫毛上闪烁著泪珠……。

音乐厅里的人更多了,士尧望望手表,已经四点钟了,他站起身来,想付了帐回去,忽然,一个高大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哈哈!孟士尧,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谈吗?”

他抬起头来,是吴德言,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歪歪的叼著一支香烟。“坐吧!”他招呼著吴德言,又叫了一杯咖啡。

“你上次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谈吗?说吧!别婆婆妈妈。究竟是什么事?”吴德言开门见山的问。

“是关于若梅的事!”“是关于若梅的事?”吴德言眯著眼睛看著他。

“她有了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士尧有点冒火。

“你是她的什么人?”吴德言冷冷的问。

“朋友!我想,你应该负起这个责任来,否则我写信把全部的经过告诉你在新加坡的父亲,听说他是一个很守旧而有正义感的老人,是吗?我想,你并不愿意断绝经济来源和父子关系吧!”吴德言喷了一口烟,紧紧的望著他,接著却嘿嘿的笑了起来:“你怎样证明那孩子是我的呢?听说你和若梅也很不错的,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成绩呢!”

在士尧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以前,他发现自己的拳头已经落在吴德言的下颌上了。紧接著,他觉得自己的小肮上挨了一拳,他冲了过去,带倒了桌子,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咖啡杯子碟子碎了一地,他和吴德言扭在一起,他感到无数的拳头落在自己的头上和肩上,他也奋力反击著。音乐厅里大乱了起来,客人们都纷纷的叫著走开,伙计们冲上来想拉架,但他们却打得更凶。

忽然,士尧觉得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同时,吴德言也被人拉开了,他抬头一看,看到三、四个警察站在那儿,冷冷的望著他们说:“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他无言的低下头去,默默的跟著警察走下楼梯。

一星期后,在学校的布告栏里,贴出了孟士尧在外打架生事,记大过两个的通知。同时,士尧收到若梅和吴德言结婚的请帖,随著请帖,一张小小的纸条飘了下来,士尧拾起了纸条,上面是若梅的笔迹,只有寥寥的几个字,是一阕词:

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瑶瑟暗萦珠泪满,不堪弹!

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谁在暮烟残照里,倚阑干!

若梅结婚的那一天,天正下著细雨,士尧步行到结婚礼堂,徘徊在礼堂门口,等到听到了结婚进行曲,他才站定在门口,望著若梅的父亲搀著若梅走出来;她的头上蒙著婚纱,使她的脸显得模模糊糊,眼帘垂著,睫毛下有一圈暗淡的阴影,脸上木然的毫无表情……

士尧离开了礼堂。外面,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桎梏

她疲倦极了,疲倦得只要让她躺下来,她就一定会睡著的。但,她知道,这不是睡觉的时间,她必须工作!是的,工作!她握著笔的手几乎不稳了,稿纸上的字迹像从砚台里爬出的蜘蛛所爬行出来的,那样一丝丝,一条条,长的,短的,乱七八糟的,不论是谁都不会认出这些字的。可是,她还是要抄写下去!爸笔尖向纸上一点,然后突然歪向一边,稿纸上又多了一条蜘蛛丝,她叹口气,放下笔来,把头仆在桌子上。“我睡五分钟吧,我就睡五分钟!”

她想著,头靠在手腕上,疲倦几乎立即征服了她,那铅似的沉重的眼皮一阖下来就再也睁不开了。尽避还有几千个“必须工作”的念头在她胸中起伏,但她什么都无法管了。她的意识已经朦朦胧胧,神志也恍恍惚惚了。就在这恍惚和朦胧的情况中,她看到她那刚学走路的儿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床沿上,还不住的往前走,她紧张的大叫:

“别再走!停住!小葆!”

但,她叫不出声音来,她疲倦得张不开嘴,疲倦得发不出声音。于是,“轰隆”一声,孩子从床上摔到地下,紧接著是尖锐的啼哭声。她惊跳了起来,醒了!桌上一灯茕然,床前什么都没有,帐子垂得好好的。她安心的吐出一口气,甩甩头,想把那份睡意甩走。于是,她看到房门开了,门前正站著一个男人,趔趄著要进来又不进来。她恍然,那一声响原来是门响。看清了来人,她的睡意全消了,她一唬的站起身,冲到门口去,哑著嗓子说:

“葆如,你居然还晓得回家!”

经她这样一说,那男人索性走进来了。但是,始终低垂著头,一语不发。她退后几步,望著他,他头发零乱,面容憔悴,肮脏的衬衫一半拖在裤子外面,一半塞在裤子里面,满脸的胡子碴,还有满脸的沮丧。无力的垂在身边的手,骨头把皮撑得紧紧的。她张开嘴,一肚子的怨气和愤怒急于发泄,可是,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怨气和愤怒的后面,怜悯和心痛的感觉又滋生起来。她咬咬嘴唇,像一个母亲看到自己打架负伤回来的孩子,又气又痛,又想骂,又想怜。终于,她咽了一口口水,费力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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