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眉锋一扬,动人的身姿一转,正面对着宋知秋,嫣然一笑,无限风华,“原来名闻江湖的玉剑客,竟是兵部侍郎的爱子,今日真是幸会了。素来听人说玉剑客宋知秋,风华如玉,才智过人,儒雅风流,气质高华,今日一见,竟是个无知蠢物了。”
宋知秋如刀锋般锐利的眼毫不退缩地回望舒侠舞,“我确是愚蠢,才中了姑娘暗算。”
舒侠舞失笑,“但凡是男人,不在我面前吃亏的,还真找不出几个,谁又和你论这个了。我说你蠢,是你追着绛雪要打要杀,太过愚蠢了。”
“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之事。”宋知秋眼中的锐芒杀气因着舒侠舞这般轻视的笑意而越发强烈了起来。
舒侠舞闲闲地坐下,曼声道:“话说张三与李四有仇,张三有一天,拿了把刀子,杀了李四,李四的儿子气急败坏地来报仇,不过他不是去杀张三,却对着那把杀人的刀子又踩又打又踢,你说他蠢是不蠢呢?”
“师姐!”绛雪失声叫了起来,语气中有明显的不赞同。
宋知秋眼睛里的锋芒却刹时变得幽深了起来。是的,杀手只是雇主手里的工具,地狱门就算以杀救世,也必定要有人出面委托,才会接生意。那么,雇主是谁?或者,要报这样的深仇,不一定非要杀了绛雪。
心猛烈地震动一起,无比黑暗的前方仿佛出现了一丝微微的光芒,
“是谁,是谁要你们杀我爹的?”声音里已经有了说不出的急切,自被制以后一直都镇定平静的宋知秋第一次失态了。
“师姐!”绛雪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生意不是她接的,她不知道雇主是谁。但无论如何不愿其人与宋知秋为敌,出卖别人纵然换来生命的安全,这一生又如何心安。
舒侠舞没有理会绛雪的叫声,笑盈盈说:“宋远枫之死确是有人委托我们的一单生意,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若是将他的名字告诉你,只怕祖师地下有灵,也不能饶了我们。不过,我虽不能直接告诉你名字,倒可以给你一些可能的线索让你查。要知对方是谁,你只专往与你父有仇的人身上去找便可,比如……”
美丽的眼睛带点儿讥嘲之意,看了看正专心凝听的宋知秋,“比如八年前,你父任地方官时因贪钱财,强判民女卖入烟花之地,那女子悬梁而死,其母伤心疯狂,其弟被卖往远方抵债,说不定就是那可怜的孩子长大成人,前来报仇。”
绛雪心头一惊,明白了舒侠舞的意思,只是,这样的话,真的,真的,太过伤人了!
宋知秋本来毫不畏惧死亡的沉静脸色也立时变得惨白一片。
舒侠舞犹似看不见一般,接着又道:“又比如七年前,王赵二家因祖坟生起争执,你父受了王家百两黄金,便将赵家花重金买来的风水宝地判给了王家,赵父死后的尸骨都被王家挖出来抛开,赵子至孝,拼命阻拦反被枷铐示众,赵母吐血而死,赵妻从此失踪,焉知不是这忍辱偷生的女子,前来为夫报仇?”
宋知秋眼中猎猎升腾的仇焰变做幽深的毒火,只是这一刻被焚烧的是他自己的心。
舒侠舞却全无半点怜悯地继续说:“你父任职兵部后,一再主张边城重将云飞扬将军调任京师,后来蛮族犯境,边城无主将,大败于蛮夷,死伤遍野,血流成河……这无数死伤的将士,人人都有家人,都有至亲,其中未必没有几个有手段有能为的,至今不忘深仇。”
心中的绞痛越来越厉害,痛到宋知秋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丝毫血色,甚至连被制了穴道的身体也因那剧烈的痛而微微颤抖起来。
舒侠舞眉目生辉,眼波动人,语音清柔,但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如刀,毫不留情地直刺人心,“又或者是当年铁面御史程大人的亲友故交吧。程御史向以不惧权贵直言敢谏而闻名,当初原本要参你爹贪赃枉法,被你爹事先得了消息,先一步栽赃陷害,抄了这位清官的家,害得一位直臣含冤而死,一家老小皆被流放。如此深仇自然不会有人忘记,你不妨多找找程家的后人吧。”
宋知秋的脸惨白得直如一个鬼,无意识下用力咬破了唇,让自心头流出的血,从下唇的伤口一点点滴落。眼中全是深深的绝望,恨不得天地万物与自身皆化飞灰而去。
这样浓重的悲伤绝望却不能叫舒侠舞稍稍心软,她笑盈盈又说:“你要报仇,实在不该找绛雪,倒该去寻那些被你爹所害的可怜人才对。你的真正仇人,必然在他们之中,啊,比如三年前……”
“住口!”忍无可忍的声音,强烈的怒气,以及剑锋上满布的严霜锋寒。
说话的人不是已经满心伤痕再也无力反击只能任人一刀刀直刺心头的宋知秋,而是受伤的绛雪。
她已坐不下去,听不下去,纵然舒侠舞是有苦心要以宋远枫的恶行来打破宋知秋的报仇决心,但这样的话,也太过残忍,太过伤人了。
说话的时候,她已猛然立起,闪身拦在舒侠舞与宋知秋之间,甚至连青霜剑都已拔了出来,剑锋森寒,凌厉的剑气逼人而来,竟摆出如果舒侠舞再说下去,她将不惜一战的姿态。
第六章
这一声切冰断霜的清叱竟将满楼的肃杀寒意都驱尽了,令得心如滚油煎熬,恨不得身心皆化飞灰的宋知秋猛然一震,一时间再不能思考,不能言语,只有睁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忽然之间拦到自己身前的背影。
黑色的衣早已沾满了灰尘,染尽了鲜血,微微的喘息证明了她此刻的虚弱。
纤瘦单薄的身姿在摇曳烛光下,令人只觉她弱不胜衣而想要呵她怜她护她。而她,偏在这一刻,挺身,拔剑,开言,疾喝!
方才她力争欲保他的性命,而这一刻,她拦在他身前,要为他挡下一切的唇枪舌箭诛心戮肝之刀锋。为此,她不惜以带伤之身,向手足拔剑。
宋知秋震惊的时候,舒侠舞也似因太过惊讶而后退了两步,只有眼眸深处,笑意深深,比惊愕犹胜,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又惊又恼,听不出半丝破绽,“你疯了,当初我不肯接掌地狱门,你都不曾生过气,今儿倒为这莫名其妙的疯子对我拔剑。”说完这句话,又唉哟了一声,赶忙抢上一步,“看你胡闹成什么样,伤口又裂开了!”
一边七情上脸唱作俱佳,一边不着痕迹地瞄向宋知秋,如愿地看到他脸上的震惊,眼中复杂奇异的光芒里隐隐约约的心痛,心中暗暗为自己的聪明叫好,手上忙又要去打理绛雪的伤势。
绛雪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你先答应我,别再说了。”
舒侠舞气极顿足,“你真是敌我不分,他要杀你,你倒要护他!宋远枫是什么人?原本就该杀该斩……”
青霜剑寒意猛涨,剑气逼人。
舒侠舞一退三尺,暗自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小师妹真的是恼了,这一剑竟是玩真的。
“他要杀我,是他的事,我不杀他,是我的事,宋远枫该不该杀是一回事,但他身为宋远枫之子又是一回事。天下人都可以骂宋远枫,他不可以。一个人,如果连血脉亲情都不理,连杀父之仇都不顾,也算不得一个有真性情的人了。”
绛雪清楚得感觉到身后两道忽然间变得激烈炽热的眼眸,但却极力克制不曾回首。何需再回首,何必再回首,人生至此,夫复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