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若微笑,“小傻瓜,以你的武功,大可一走了之,找个她方躲起来过自由生活,又或在江湖上创一番事业,你居然只想乖乖当丫头,直到主子出嫁,才自求赎身?真是笨到家了。”
朝衣颇有些困惑地说:“有武功就很了不起吗?武功也不过就是一种特长,就像有人精于刺绣有人善于烹任一样。可是其他的特长可以让人做出很多好的东西出来,既利己又利人,武功却常会让人骄傲蛮横,动不动以力服人,不断引发争端。这些年来,在欧阳家常听他们说些个武林纷争,动不动打得血肉横飞,其实为的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如果他们不是武林人而是普通百姓,或许可以安居乐业,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争端杀戮。”
慕容若向来是那种认为天下没有什么大不了之事的人,可是听眼前这个身怀一流武功,却一点也不认为武功有半点了不起的小小婢子,这番看法倒真是令出身武林世家的他有些目瞪口呆了。
朝衣却丝毫不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特别,只是很平静很柔和地继续说:“我自八岁时被欧阳世家买去做丫头,原是买断了一生的,却也因此月兑离了贫困苦难、种种厄运。若无欧阳世家我纵不死,如今到底落到什么田地,怕也难测。算来欧阳世家待我倒是多有恩义的。我月兑身逃走并不难,但我又怎能做这样的事呢?”慕容若微笑,微笑着去看朝衣的眸。她的眸光一片清澈,没有半点阴影杂质。慕容若轻轻伸手,将她额上垂下的一缕散发拂开,看她明丽眸子、绝美的容颜,忽然轻轻地笑了,就连笑声中,似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温柔,“我初见你时,原以为你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原来却是个全不会为自己打算的傻女孩。”
朝衣从来不以为自己聪明,她只是一个安详的、安静的、知足的,只想平平安安也平平凡凡度过一生的女子。只是此刻听得慕容若这样轻轻地笑着,这样柔和地说着,一颗心就忽然地乱了。这笑声里的温柔,这言语中的怜惜,是真的存在,还是一时的错觉呢。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从不曾这样迷乱过,却也从不曾这般沉醉过。
只为着似是说笑、似是伶借、似是宠溺的一句话。
慕容若只是看她在这一刻含羞垂头的娇态,心中亦是一荡。握住地纤掌的手无意识地一紧,然后清楚地感觉到朝衣的微微一颤。
慕容若握着她的手,原想给她力量以面对生命中的不幸,原想给她温暖以对抗刚自江水中出来不久后的冰寒。但是,她的手,原本就一片温暖,甚至还暖了他的心,她的心原本就光明清净,从不曾以生命为苦。
自幼丧尽亲人,为人仆役,不得自由。美丽的容貌不能让人见,高明的武功不敢令人知,而她,竟仍能这样安详地面对生活,竟不曾有一句怨言、一丝不平。她仍能感受到天地间美好的一切,仍会为自身的幸运而感谢苍天。
她有这样宽阔的胸襟,这等正直的品格,待人又有这般温柔体贴,却丝毫不懂得为自己打算,为自己争取。
这样一个只记恩义不记怨的傻女人,是需要有人照料有人爱惜有人为她打算的吧。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很自然,很平静地说:“嫁给我吧!”
朝衣没有震动惊奇,因为慕容若的语气太平和太从容太随意了,就像是说“递杯水给我吧”这样简单,所以朝衣一路间认为自己听错了。
她抬眸,看向慕容若,他的脸是温柔的,他的笑是温柔的,就是他的眸子里,也有着无穷无尽的温柔笑意。
朝衣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几乎是反射住地猛然将被握住的手往回抽。
慕容若的手一紧,紧紧抓住她的手。
朝衣的手并不纤细柔女敕,她是做过租活的丫头。不过,慕容若的手也差不多,多年的习武,在他的手上也留下了许多永不磨灭的痕迹。
这样的一双手握在一起时,竟然是如此相配。
可是慕容若和朝衣都没有注意他们此刻双手如此紧握在一起时的暧昧景象。
朝衣只是心中一片慌乱,全然不知应当如何应对。
而慕容若也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朝衣,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眸中的温柔也愈加明显,但却自然流露出一种绝对的坚持,令人无法抗拒,不能反对。这个笑起来像个孩子、永远温和的男子,当他有所坚持时,将比具有王者之威的慕容烈更加有震慑力。
朝衣被他看得越发心慌了,急得叫出声来:“若少爷,你不要戏弄……”
慕容若脸上突然现出不说之色,而朝衣的呼声也立刻止住。
她知道,慕容若是不会戏弄朋友的,更不会拿这样的事来戏弄他,他既说出口,就定是诚心诚意。可是她竟然这样说他。
慕容若不是个会轻易生气的人。旁人的误解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但慕容若肯定会因她的误会而不快,只因在慕容若心中,她是知己。
她是他的知己,她是可以做他知己的人。
可是她却连自己的心思都不曾理清,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明白,又如何可以做得了旁人的知己呢?
朝衣默然无言,屡次想抽出手来,可是慕容若却握得那样紧、那样执着、那样用力,便似要让两只手的血肉从此连接在一起一般。
朝衣不敢看慕容若,可慕容若坚定的温和的含笑的眸带着无尽坚持的目光一直定定注视着她。
朝衣终于承受不住,“若少爷,你很明白,我们根本不相配。”她的声音中已有了说不出的惊惶。
慕容若目光灼灼紧逼着地,一字字间:“有什么地方不相配呢?你喜欢山水自然,我喜欢天地之美。除了我,也只有你会一个人跑到后山的树上去看山景,除了你,又有谁能陪我月下共舞?你若另嫁他人,他岂能明白你月下徘徊的心思,我若另娶她人,她伯也要说我是个呆子。咱们正是最相配的人啊。你说你是丫头,我是少爷,可你很快就不是丫头了,我亦没有半点像少爷像公子的样子。你身怀一流武功,却无炫露之心,我身为慕容世家的子弟也无意有所成就。咱们都是一样不思进取胸无大志的人,岂不正好配一对。我信人而从不相疑,你却只记恩义不记怨,和我也是相似,我们两个还不配吗?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配的一双才是。”
慕容若的理由十分之荒唐可笑,说词也近乎耍赖,简直像个调戏女子的登徒子,可是他脸上始终坚持着的微笑,那闪动着奇异光芒的眸子,却令人无法怀疑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他是认真的,绝对的认真,绝对的执着。即使用的是这样说笑般的语言,他的口气,也令人无法置疑一字一句。
朝衣颤了一颤,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就是因为知他字字真心,才会眩然欲泣,才会惊慌失措,才会迷乱怅偶,更加让她惊慌的是,这百般滋味中,竟似有说不出的欢喜和幸福。但这原是她不该祈盼的,若不及时抽身,岂不……
“若少爷,你不觉得你太过荒唐了吗?朝衣一直只是个丫头,你却突然提起婚姻之事,叫朝衣如何答你?”
慕容若昨中深深望定她,口中却依然笑说,“不错,我们是没有谈情说爱,更不曾海誓山盟,我忽然论及婚姻,倒真是吓坏你了。可是你我朝夕相处,彼此都如此习惯对方的存在,这般相濡以沫从此不离不弃又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热火朝天,恋个要生要死吗?我是懒人,不喜欢太累的谈情说爱,想来以你的性子,怕也不适合这般激烈的情绪。我喜欢你在我身旁,你喜欢我在你身边,我如你,你知我。这等相知相处,便是世间大多夫妻尚且不及,为什么你不能嫁我,我不能娶你。又或者,你以为我只是因贪你的美色,才突出此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