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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第41页

作者:梁凤仪

上有澄空,下有碧海,中间有绞痛无已的心。叫我如何应付?

我们坐到那看海豚表演的看台上去,孩子全神贯注在他认为百看不厌的节目上去,两个成年人分明的心不在焉。

“曼,你不打算答复我的问题?”

“松年,你是愿意为儿子牺牲自己的幸福了,是不是?”

丁松年正想开口,随即把要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当然非小心不可。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是说要求复合的原因只为富山的幸福,而不是为他仍然爱我。

“曼,出来社会做过事的人,果然非同凡响。”

“你过誉了。”

“你呢,你不爱富山?”

“对儿子的感情是肯定的,相信你我都一样。为孩子牺牲,也是应该的本份事,然,如果勉强地在一起,给他带来的困惑可能更大。这个险是一拍两散,并不适宜冒吧?”

“曼,你是要我认认真真地对你表白,我仍然心上有你,才肯回来吗?”

丁松年永远是丁松年。

他的自负与傲慢,渐渐到了不能自已的境地。

“松年,两个人要聚合在一起,固然要你心上有我,也必须要我心上有你,是不是?”

再没有一面倒的情况可以在生命上发生了。以往的一切,适足为戒。

丁松年听了这么一番话,脸色板得铁青。

我不怪他,一个晓得保护自尊的人,只不过是一个正常而健康地生活的人而已。

我如是,丁松年如是。

然,以下那几句话却令我大大的吃惊了。丁松年竟说:“你心上有的丁家人,已经更换了名字,对不对?”

“松年!”我惊呼。

“我说的话,我负责。许曼明,你是不是要我匍匐在你跟前,你才肯网开这一面,原谅我对你的不忠,放过侮辱我们丁家名声的报仇机会?”

“松年,你以为我会这样做!”

“为商场荼毒过的职业女性,可以狠心得绝不留情。”

啊!现今才多上一课,原来跑到社会上头独立谋生的女人,还要背负一个黑锅,认定我们公私不分,一般的赶尽杀绝。

“松年,我只能给你说,如果我选择报复,我可以用其他各种方式跟你拼个你死我活,却绝不出卖我的感情去作为武器。你呢,为了恐惧丁家与你自己的名声,而借了富山为藉口,打算把前事一笔勾销吗?松年,不必如此。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只会害到自己,邱梦还是个值得你爱的女人。逝者已矣,你和我都只可以展望一个崭新的将来。”

在海洋公园的半天,我尽了母亲的责任,直至日落,我把富山拥在怀里,吻了又吻,说:“跟爸爸回去吧!妈妈会想念你!”

“妈妈,我也会想念你,但愿一个星期只有两天!那么我隔一日便可以见到你。”

世界上最找不到比这句更动人心弦的话。

“富山,你是不是说过,你会原谅妈妈,我力有不逮。”

“妈妈,你很好,你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谅。”

“谢谢你,富山,谢谢你!”

我站起来,走回我的车子上去。

盎山父子在汽车的倒后镜上,渐渐变得渺小迷糊,以至于消逝。

回到家去后,整个人抛在床上,软弱得不能动弹。耳畔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许曼明,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是的,我应该明白,一切都完了。

突然之间,丁松年父子把我仅存于心底的一个秘密抓出来,然后将之粉碎。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抓起来时,对方是一把沙哑而凶恶的声音,叫嚷:“你是许曼明?”

“我是的,女乃女乃,有什么事吗?”我认得松年母亲的声音。

“跑到外头去做了一阵子事,你就学坏了、变质了、成了狐狸精了,怎么忽然之间把我的松年弄得悔不当初,还要引诱我的柏年,你这是安着什么心?”

“女乃女乃,你是搭错了线了,这儿没有你要找的许曼明!”

在我挂断线之前,犹听到电话筒那一边传来凶巴巴的喊叫声:“我决不放过你,决不……”

这世界上的恩怨层层叠叠,谁又放过了谁?不都是一样纠缠着过完一生。

恐怖、疲累,然,无计可施。

所有的人际关系,只除了亲生骨肉,全部都是最终导致失望与麻木。

第54节

天亮了,又是全神的投入在工作之中。

我们的那个中央厨房供应中心,运作得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非但没有影响食物的质素,反而提高了供应服务的效率,应付五间旗下的快餐店以及以电召订购午饭的生意都绰绰有余。

这给我们一个强有力的信心证明,非要全速将店铺遍及全港九新界,甚而考虑发展海外市场去。

我很认真地对宝钏说:“不是夸大,更不是笑话,在本城,一个可行的生意概念,一下子就会被人偷去了,我们必须要在他们动我们脑筋之前,打好基础,扩阔版图。”

宝钏拍拍我的手,说:“能够领悟出这条最重要的营商之道,且坐言起行,曼,你是毕业了,我很安慰!”

“名师门下出高徒,希望能把你的创业精神与毅力传扬出去!”

“只收女徒弟?”

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忽尔,宝钏收住了笑容,认真的给我说:“曼,人在江湖,你现今是收不了手了,这未必是好事。”

“怎么才算好事呢?”

“总得有个归宿才成,对不对?否则,我也不会在千辛万苦之后,仍嫁予杨真,应付杨家的子侄,并非一件易事。要说生活无忧,我是足够条件了吧,仍要屈服,这是女人无法逃月兑的一件事,对不对?你不要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才好!”

“宝钏,我不会。若说到人在江湖,身不由主,那我并不赞成。既是能由手无寸铁,变成坐拥雄兵,不外乎是事在人为。江湖上那有人会死抓着你不放,只会恨不得少掉一个对手,才是正路。到有那么一天,找到了合适的对象,可以放下刀剑,金盆洗手,重作冯妇,自然会得躲回家里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宝钏骇异地问:“柏年呢?他不是人选,抑或你怕人言?”

“爱得足够,有什么好怕?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个答案,会令他很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我会给他说。”

这一夜,我特意约了柏年来家吃饭。

是我亲自下厨煮的四菜一汤,为柏年烧饭,这恐怕是可见将来的最后一次了。

菜准备好之后,我回睡房去沐浴包衣。

不知有多久未曾在镜前好好的观赏过自己,一直怕看朱颜已损,徒惹伤感。

今晚,以及今晚以后,我无须再畏缩了。

摆月兑了这个感情的枷锁,重获自由,使我脸容闪亮,浑身舒畅。

一个女人要求自己重新独立的生活,要照顾身心两方面。经济上得运用自己取之不竭的学识与干劲,奋斗下去。精神方面,我绝对尊重自己的真实感受,不作任何妥协,对爱情,宁缺毋滥,这才是为自己,也为对方保全自尊的惟一方法。

我在企身镜子前转了几圈,觉得整个人年轻、开朗、活泼、清爽起来了。

我的重生,其实是自今日始。

苞柏年吃过晚饭之后,我们走出露台去看夜景。

香江永远如此星光熠熠,凄迷美丽。

我给柏年说:“你快要怀念这动人心弦的景色了!”

柏年敏感地立即握住了我的手,问:“曼,怎么只会是我?”

“因为我不打算离去。”我紧握着柏年的手:“柏年,这些日子来,我不知多么感激你。你的真情挚爱,叫我知道自己仍是个有人需要、有人愿意保护的人,挽回了我已然丧失掉的信心,就因为我恢复了自信,我才敢坦率地对你说这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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