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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 第18页

作者:梁凤仪

在杜老志,罗香莲的辈分是最高的,也就是说,她下海已好一段日子了。若还不能上岸,也要在不久就鸣金收兵了。

欢场的岁月,更不饶人,也不容许喘息。

对于这种快要退役的老兵,同行姊妹们倒额外的予以三分尊重。

笔而大伙儿看着出头调解的是罗香莲,一时就把声势收住,且看沈梦如何处理?

“莲姐,你是打算庇护起花姑娘来了?”沈梦问。

“我对一班姊妹们都爱护,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自相残杀?出来行走江湖,各管各的本事,主浮主沉者谁?你我心知,不都是命,怪不得什么人,是不是?

“我是临别赠言,只望你们心平气和,和气生财,少生是非。将来谁要照顾谁,今日尚不可料,凡事更应适可而止。

“当然,经此一役,叫花艳苓提高警觉,知道要尊敬前辈,也是应该的。”

罗香莲那最后的一番话,已是极赏沈梦的面子了。既然连她这最年长的一位都公开承认了沈大姐的江湖地位,若还要把是非扯下去,就太不成话了。

说到底,沈梦也是老江湖了,不致于得寸进尺,三分颜色便硬要上大红。

她是晓得要得些好处须回手的人,于是说:“莲姐是通情达理,我们姊妹们没有不赏你面子的。”

这就是说沈梦等肯让一步,然则花艳苓又如何表示呢?

入世未深的花艳苓,心头还有千般委屈百般恨似,只一味抿着嘴,不造声。

心上老想着自己最爱的一件草绿色真丝旗袍已经撕坏了,肉刺自不在话下,还无端端被揍一身,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罗香莲看花艳苓没有造声,就说:“阿苓,快上前跟沈大姐拉拉手,以和为贵,从此互助互爱。”

花艳苓还有一点不情不愿。

经不起罗香莲把她一拖,拿着她的一只手,交到沈梦的一只手上,算是握手言和了。

也不等其他姊妹起哄或开腔,罗香莲就说:“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日子,我就退出江湖了,趁这个便,让我好好地把大家请一请,兼多谢你们今天晚上赏的面子。现今就说好了,这在场的各姊妹,若有任何一个缺席的话,那可真要惹怒我了。”

众娃哗然,都围拢到罗香莲身边说:“莲姐,莲姐,果真找到头主出嫁了?”

罗香莲一听,红光满面,喜上眉梢。

闹哄哄扰攘了一会,才管自作鸟兽散了。

“来,我跟你吃宵夜去.”罗香莲对花艳苓说。

花艳苓才转一个身,腰肢就痛得好像要截成两半似。

“哎哟!”

“怎么?刚才弄伤了?”

“怕有一点点。”

“我先送你回我家去,替你敷服万试万灵的跌打药,再叫我的老佣人给我们烧几个小菜。”

罗香莲回到住宅去,让花艳苓躺在床上,拿了一只味道相当难闻的药酒,往她的腰背处拚命捏拿,起初花艳苓还觉着一点痛,不一会,像有股热气直传入体内,便通体舒畅。

“莲姐,多谢你!”

“粉琢玉砌的一个可人儿,应该身娇肉贵才对,就是命生歪了一点,不然,用不着受这些苦。”

“莲姐,我不怕受苦的,既已放了身子在江湖上行走,就不怕蛇虫鼠蚁,抑或豺狼虎豹了。大不了,也不过是一条命。”

“话不是这么说,我也以长辈的身份讲你几句。硬骨头不宜外露,就算使性子也别使到自己人身上。”

“自己人?”

“对。沈梦她们和我们都是一路上的人,如果女人还不偏帮女人,老是因妒成仇,你践我踏,就更叫男人看不起了,何况基本上都是仰承男人鼻息,赖以维生的女人,凄凉同出一辙。妹妹,你信我好了。”

自此,花艳苓跟罗香莲就很走在一起,很谈得来了。

罗香莲到那年头,已届三十,算是历尽沧桑了,几难得捞到一个开着两间士多店的老板,也是姓罗,叫大富的看上了,肯明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罗香莲也没嫌对方其实不过是小康之家,欢天喜地地摆下几席酒,跟姊妹们告别。

当晚几杯下肚,不无醉意,花艳苓陪着她回家去时,禁不住问:“莲姐,你好喜欢那个罗大富?”

罗香莲睁着那微微泛红的眼睛说:“妹妹,我们广东人有句俗语说话:我不嫌你箩疏,你不嫌我米碎。”罗香莲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一切将就点,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们这种身份的女人,没夹着个小白脸过下半生,已是一重福分;没有嫁予人当外室,又是另一重好彩,还嫌人家身家不够丰厚了。”

花艳苓歪一歪头,仍现了两分稚气,那模样精灵可爱得令女人都觉着我见犹怜,看得罗香莲怔了一怔。

花艳苓用娇嗔的声音说:“莲姐,我的想法不同,要上岸,一就嫁个富甲一方的,对刀归隐,长享富贵;一就要情投意合,好像我爹与我娘,纵使家道中落,说到底他们有过真挚感情,再辛苦熬下去也叫值得。”

花艳苓说完了这番话,才醒起太扫新娘子的兴了,于是立即致歉:“对不起,莲姐,我竟是实话实说了。”

罗香莲笑着拍拍花艳苓的肩膊,说:“有什么要紧呢,是要能百无禁忌的说真心话,才算好姊妹。”

罗香莲顿一顿,说:“女人嘛,说什么都假,命运主宰一切。我是认了命了。”

罗香莲真是个凡事随缘,不强求的人后,口讲无凭,她婚的遭遇,可作明证。

说来,她也真是命途多舛,跟罗大富结婚不到一年,竟有了身孕,可惜夫妇才开心透了,悲剧立即发生。

只不过在一个夏天,香港刮了一场飓风。罗大富的士多店内,伙计都匆匆忙忙赶公共汽车回家去,只他一人仗着有自用汽车,因而留步把铺面的零碎杂务料理妥当,方才上铺离去。

就为走迟了这—步,刚想在开车门上车前,楼上一个花盆掉下来,正正打着罗大富的后脑。

全港报纸翌日报道,飓风艾美袭港六小时之后已吹往内陆,酿成了一死三伤的纪录。

这一死,正正是新婚一载的罗大富。

花艳苓死捏着罗香莲的手,老半天挤不出—句安慰的话来。人死了,说什么都假,哪有节哀顺变这回事。

罗香莲无疑是痛心欲绝的。

只是很快就勉力镇静过来,正如她经日挂在嘴边的那句口头禅:“都是命。”

她是真地认了命了,因而哀伤过度,她还晓得幽默地自嘲:“这个遗月复子可以一起继承父姓与母姓,也算难得了。”

花艳苓不晓得回应,久久才问:“莲姐,你以后打算怎样?”

“以后?难道还往回头路走不成。我只好守着大富的产业。两间士多店怕是管不来了,力不到不为财,我想卖掉其中一间,手上又可多个余钱,然后专心办好一间士多店,才是正路。”

坐言起行,这位认命而又薄命的花国红粉,就端的当起士多店的老板娘来,实际经营业务。

那遗月复子就是如今在花艳苓口中说出了事的罗敬慈。

杜晚晴当然晓得罗敬慈,小时候,罗敬慈是大阿哥,领着杜家的几个小弟小妹玩,晚晴管他叫敬慈哥哥的。

长大后,罗敬慈并不在学业上表现出色,罗香莲出尽八宝,要他接受高等教育,结果在本城水准较次的专上学院熬了多年,还是无功而还,徒花时间与金钱而已。

花艳苓于是劝罗香莲说:“莲姐,这廿多年,你什么咸苦都吞过了,老大的不如意也看成指顾间事,何苦到如今,才为儿孙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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