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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怅还依旧 第10页

作者:梁凤仪

穆澄有个怪僻,室不大也不打紧,一定要优雅,她才能安住其间,放心工作。

回到睡房去,祖荫还未睡,正在看周末电视。看到妻子进来,对望一眼,彼此都似无话。

终于还是祖荫开了口,说:

“你跟我家人的嫌隙日深。”

穆澄不想分辨,因这是事实。

“是不是写作令你烦躁?作家额外多心。”

穆澄还没有回答,祖荫已下结论:

“当然,如果没有你的这份性格,如何可以把空中楼阁写成酷似现实的一个个故事?简单一句话,完全是小事化大,无是生非的本领。但,穆澄,我告诉你,分不开工作与现实生活,是很危险的一回事。小说作品受欢迎,不等于做人受欢迎。”

穆澄把这番话全听进耳去,她脑袋内只清晰地浮现出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什么原因会令到自己嫁给这么一个男人?

一个五官端正、有专业资格、有高尚职业、有健康身体的未婚男人,当年出现在穆澄面前。

于是,她就这样的嫁了。

大概跟世界上很多很多很多女人一样,到时到侯,觉得还是嫁的好,于是就结婚去。

从前嫁掉的女人,就是一生一世。

如今入错行,立即转行。

嫁错郎?拍拍走个没影儿。

律师楼头,坚决要离婚的人往往是女不是男。

穆澄突然的回过神来,吓一大跳,怎么自己会一下子想到这么毛骨耸然的大问上去了?

离婚!

不、不、不。没有那么严重。

连她笔下的男女主角,经常有闹婚外情,也没有一个离婚。

离婚不是穆澄能接受的一回事,就算想像自己接受离婚也有困难。

还是陶祖荫说得对,自己原来真爱小题大作。

这一惊,使穆澄眼眶里原本要滚下的眼泪。吓得缩了回去。

她立即回身跑回厨房,埋头苦干。一直至疲累不堪,才回睡房,一头栽在枕上,好歹睡去。

睡觉真是大快乐的事。

穆澄从来不介意自己会一睡不醒。

第四章

唯一可惜及顾虑的是亲人会伤感。正所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然,如果真到了生无可恋,那又不同,还有什么人的感情需要兼顾了?反正在生,也是各行各路,各自修行,就不必管其他,干脆只理自己的清爽为要。

此念一生,又是满头大汗。

这一晚,真是太惊人了,才压熄了心头那个离婚的歪主意,如今又想到轻生的问题上去。怎么得了?

穆澄越急越睡不好,连连发着一些似是幻觉与想像的碎梦,完全辗转反恻,直至天明。

不知是不是早晨天气格外的清凉,穆澄觉得很冷。

她试拥着棉被,瑟缩着把身体蜷成一团。背上尤有一阵的凉快,分明是汗、冷汗。

忽然之间,身体内的血液文宛如万马奔腾一般,搅得她通体滚热。极不舒服的。

一张软被盖着是热,不盖是冻,真不知如何是好!

穆澄轻轻地叫了一声:

“祖荫!”

没有回应。

“祖荫!”

对方“嗯”的应了一句。

“我很不舒服。”穆澄嚷。

“睡吧!睡醒就没事了。”

“祖荫!”

“你别又无病申吟好不好?一个星期工作六天,只得今夜我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至日上三竿,你也要半夜三更噜苏个够的吗?”

祖荫一个大翻身,干脆抱了枕头,蒙着耳朵再睡。

穆澄没有再作声,她直怔怔的躺在床上。一直过了很久很久,阳光老早艰辛地穿过那一幢幢大厦的倾斜角度快到房间来,穆澄才撑着身手,试坐起身来,头重得像有几担铅压在身上。

穆澄无法支持,再钻回被窝里去。

这一下,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病倒了。

陶祖荫不知往那儿去了?

穆澄一连喊了几声,全屋静悄悄,没有反应。

没办法,她只好等,等有人出现在睡房内,再图后算。

这么一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室内全然静谧。

穆澄口渴得实在太厉害,迫不得已,她只好支持着,一步步,一手扶墙,一手扶椅的走入厨房去给自己倒杯清水。

旱时一滴如甘露。穆澄喝了一口水,才略为定过神来。

她伸手模模自己的额,发烫的。事在必然了。

病倒也真不足为怪,体力与精神同时虚耗受损过甚,就捱不下去了。

真不知大清早,丈夫就往哪儿跑了。

这么的一个丈夫,要来何用?

幸好穆澄还晓得苦笑,证明只是小病而已。

电话铃声忽然在这个时间响起来,穆澄踉跄地走过去接听。

“你醒了?”是祖荫。

“是的。你在那里?”

“真是,我老早已跟朋友去吃过早餐了,你要不要出来走走了今天是星期日。”

“祖荫,”穆澄挣扎着,连站起来,双腿都有酸软的感觉。“不成呢,我是真的病了!”

“你幻想成真,是不是?”

“我说的是正经话。”

“好!好!都信你,那么,你是不会到外头走的了,别等下又埋怨星期天,我都不关照你!”

“祖荫,你回家来吃午饭吗?”

“你既是不舒服,我回来反而要你忙这忙那的,我不就到妈的家去,或在外头胡乱地吃点东西,反正到了下午就跟同事有牌局。你好好的睡个饱,我令晚会夜一点才回家来。”

这已经算是陶祖荫最大的体贴了。

一整日,穆澄都躺在床上,没有走动过。

直躺得实在腰酸背痛,才稍稍又支撑着病体,改为坐姿,扭亮了电视机,欣赏星期日的午间节目。

空着肚子饿了半天,穆澄实在再捱不下去。她有个怪脾气,吸收工作量与食物成正比例。昨晚心情影响,已经吃得不多,隔了一夜半日只得滴水沾唇,太辛苦了。

于是她跑到厨房去,从冰箱拿出昨晚吃剩的菜肴,放到微波炉去热一热,就用膳。

食物吃下肚去,一阵温暖充实的感觉。十分好受。

穆澄走回睡房的脚步也似乎踏实了。然。才再躺在床上去一曾,身体内就有异样的变化,好像五脏六腑都开始扭曲,以致于慢慢移动位置似。

穆澄有点害怕,这种感觉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难受,越来越辛苦。

她又得竭力撑起自己。再跑进洗手间,紧紧赶得及把刚才吃下去的食物全部吐呀吐的、吐得一地都是。

身体像是停当了一点、舒畅了一点,可是那一地的脏物,气味酸臭,刺激她的嗅觉,令穆澄赶快逃离现场。

因身子像掏空了的缘故,更觉软弱无力,穆澄于是在床上一直昏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转醒过来,发觉周遭一片黑暗。往窗口望去,对面那幢大厦家家户户的窗口都已闪出灯光来。

原来,夜已深了。

祖荫仍未回来。对,穆澄醒起来了,丈夫说今晚跟朋友有牌局,今晚夜一点才归家。

可是,现今不是已经夜了?祖荫这就会随时回家来,穆澄醒起,那洗手间的脏物仍未清洗,这怎么得了?

霍然而起,也不知那儿来的精力和狠劲,一下子就把洗手间的地板清洗干净,才回到书房去坐好,如牛的喘着气。

穆澄摊开了纸和笔,开始写作。

她在病中写作。

说到底,现世纪是太平盛世,也真不可能希冀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灾难去刺激文人的思路与笔触。

生活上能发生这一宗宗、一件件不称心、不如意的小事,累积而成压力。去帮穆澄寻求发泄,宣诸笔墨,应被视为以贩文为生者的一种福份。

从这个角度看,对于所有的磨难,应怀着感恩的心,是真怨不得。

也只有在创作的过程上,穆澄的心境最无杂念、最专注、最投入、最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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