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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有缘 第15页

作者:梁凤仪

租住一个小房间,不方便之处,又何其多,肯定有另外很多闲气要受。

李念真的际遇,我常引以为戒。

她毕业后,在中区靠近荷里活道附近租了一间尾房,虽说下班后关进睡房里,自成天地,无人骚扰。然,上洗手间、到厨房煮食、甚而在走廊打电话,全部要与其他并不相熟的同屋共住者打交道。好歹叫一声午安早晨,脸皮还要放得轻松,满含笑意刻意展示和蔼,否则,人家一旦有了误会,生了嫌隙,朝见口晚见面时便不好过了。

放工后反正还要花精力心思去应酬逢迎他人,为什么不干脆讨好相处家人算数?说到头来,还是血浓于水,感情上的三更穷来五更富,到底容易雨过天晴。

每次摇电话找不到念真,最怕恳求她那包租婆留口讯,对方的语气每每令我难受得误以为自己向她求借金银钱帛似的。

直至念真加了薪,自行安装了独立电话,我才算松一口气,想她亦然。

每次去看念真回来,我就特别的觉得母亲与我共住的小鲍寓相当可爱。

最低限度,我在房里太久太闷,还可以到客厅里伸伸懒腰。到底是自己地方,心上没有打扰的坏感觉。

因而,要成家立室的话,若不能两口子搬到一个独立的小天地,还要租住房间,如要跟夫家的亲戚挤在一处相处的话,无疑使生活上的舒适收缩减退。忍受不来!

少女情怀,当然有想过两情眷恋,哪怕屋漏更兼连夜雨的浪漫。自牺牲之中感受到深情的那份壮烈与坚强,从来都梦寐以求。

然而,纵有共患难、同甘苦的情操与理想,还真要找到那个值得与之携于合作的对象。

我从不忘记,人们未必会因你的妥协而自愿修正对你的要求。为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与一份刻骨铭心的情感,而屡屡让步和牺牲,是可以的。若是只为人生旅途上的一个伴侣,而要无了期地委屈自己呢?那是很不相同的另一回事了。

伟大的行为全仗伟人的心灵支撑。

我并不能过分高估自己单靠血肉之躯去抵受压力的能力。

人生的伴侣何其多。

可以是一堆书、一撮朋友、一番事业、甚或一些嗜好,不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

我是比我的实际年龄世故成熟。

这有可能代表着一份早来的沧桑。

然,我不介意,我立心好好保护自己。

话说回来,若要谈婚论嫁,对方没有给予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最低限度也要为我带来比较进步的生活方式。

前者是缘份、是命定,无从努力。我亦强求不得。

后者呢,只讲积聚而已,我有权注意、要求与选择。

在这个层面上,钟致生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他纵不能为我带来生命上的疯狂喜悦,也够资格给我安定的下半生。

一下子想到那些银行中上级职员在退休时有一笔可观的公积金,我就苦笑,因不辨悲喜。

悲哀的是人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今天已能预计到明天的发展,初踏江湖时已能看见退出武林后的情景,乏味寡情,甚而无聊至极。

喜悦的是到底算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小经风险、小受磨难,已算相当福份。

因而,跟定了钟致生,算是福份了。

我轻叹。

至于说,人品呢?相处以来,我未曾发觉致生有什么额外惹我憎厌的言行举止。

很奇怪,我们还是在最初的表明动向意愿的阶段,我觉得跟他相处,已有点老夫老妻的气氛。

太多的不言而喻,代表着沟通不成问题,可惜同时象征出平平无奇,缺乏刺激与突破。

章氏真的走运了,除了非洲的生意客路通畅无阻之外,其余美国的订单亦滔滔不绝,单是输往前者的银器首饰,与运进后者的女装丝袜,贸易金额竟高达每年六百多万。

章德鉴和我实在忙得头昏脑涨,不亦乐乎。

这天,章德鉴把一份早报放在我办公桌上,说:“我已刊登了一段雇用文员与信差的广告,想这一两日内,就有应征的来信,你且挑选合意的录用,功夫太多,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丙然,应征信一大叠,花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才整理完比。

而章德鉴又让我担任面试的主考官。

这份职责带来了一份无比的喜悦与荣耀。

我对那个叫方婉如的女孩子说:“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话才讲出口来,心上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权威感。这种感觉原来很好受。

第18节

现在我明自为什么当权者会得抓紧权位不放,连我这么一个小职员,初尝当权者的架势,也使我心旌摇荡,很受用。

这个方婉如比我还年轻,十九岁,刚预科毕业,念一年商科,现今一边做工,一边上夜校,考高级秘书文凭。

就因为看上了她勤学这一点,因而录用她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决定性因素,就是她可以立即上工。

其他的求职者,最快也得候上两个星期,我怕自己都要忙死了。

绝不夸大,这十天八天,因赶运货品,日间奔波于厂房与中区写字楼之间,每至黄昏日落才模返公司去,坐下来整理文件。

每晚直熬至十一时多,又披星戴月地赶回家去。

母亲曾怪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了?差点比舞小姐还要晚下班!”

我懒得分辩,赶紧蒙头入睡,随她想什么去。

这一晚,又搞至十一时多,章德鉴对我说:“很晚了,一切留待明天吧!”

我把档案簿合上,有点如释重负。

“有人来送你回家去吗?”

章德鉴这样问,是因为致生差不多晚晚都在十时左右摇电话来,讲好时间,在办公大厦门口等我,送我回家去的。

今晚,没有电话,因而章德鉴有此一问。

我摇摇头,自动解释:“致生今儿个晚上有朋友摆结婚酒,不来了。”

“哦!”章德鉴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再没有什么表示了。

我们是一块儿走出中环的大街上的。

章德鉴为我扬手叫了部计程车,拉开车门时,他稍迟延了一秒钟,就说:“让我送你回家吧,这阵子街道上治安不是那么好!”

坐到计程车上去时,我的疲累一下子发作了,把头枕在沙发上,身子稍稍滑下。

我心里蓦地警觉:怎么竟会忘了仪态了,对方还是我的老板呢!

这微细的举动,看在有心人眼内,是可以起误会的。

太过不拘束、不客气,只象征着自己以为跟对方的关系至为熟络密切了。

我跟章德鉴,就是这种情况吗?

苞在他后头工作近三年的日子,不错,很有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亲切。然,尊卑有别,我们依然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生疏与隔离,我怎么都忘了?怕是累昏了所致。

于是,慌忙微微坐直身子。

章德鉴一路上并不做声,他向来是个沉默的人。

车是差不多已到目的地了,他才像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分明看见他狠狠地吞一吞唾液,才跟我说话。

“我们今年赚了一点钱,这真要多谢你。”

没想到他会如此真诚而客气,一时间不晓得回答。

“我老想在公司里向你表示谢意,只因一忙,脑子里头只有公事,别的就记不起来了。”

我原本可以回答一句半句,什么“托你鸿福”之类的客气话,只是总出不了口。

只觉领受了他的感谢,很有点天公地道似的。

我是确曾花了精神血汗在这章氏的生意上了。

别的且不去说它了。其实在这么一间一人公司任职一年后,学晓了出入口生意的板斧门径,要转到较大规模的公司去,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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