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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28页

作者:梁凤仪

都不知是真是假,敬生就是信以为真,老跟宋欣荣讲,这小儿子脚头好!又要把杰杰拜宋欣荣做干爹。

宋欣荣总是推,有日还特意向我解释说:“细嫂,生哥的好意我心领,其实我顶疼爱杰杰,只是不想高攀,反正心里头当他是儿子一般爱护就可以了,不尚形式。

细嫂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的难处,谅解我的小家子气。”

我当然心领神会。

虽说是跟在敬生身边出身的老伙计,他本人的家当,亦已不差了,仍是无法跟贺家匹敌,差得太远了,无端攀上谊亲,别人不说什么,宋欣荣心里头也不好过。

其次,爱杰杰爱得如此出面了,有时已难免要看大宅那边人的面色。还实斧实凿地认上谊亲,就更不好说话。

我于是趁便时跟敬生解释过,才将此事搁置。

事实上,宋欣荣一直都对贺杰关心,对我也相当的友善。

他很紧张的打量我说:“听元哥一直说你这一阵子瘦多了,我还以为他形容夸张,怎么真的落了型,憔悴太甚了!细嫂,你要保重。”

“荣叔,你坐。也没有什么,敬生不在了,我就是不惯,过一阵子就好。”

“你跟贺聪是差不多年纪,抑或比他还小呢?现今看起来,像他的母亲!”宋欣荣惋惜地喊。

“论辈份身份,他的确是我儿子呢!”我倒无所谓,是老是颓,认了就是认了。

“依我看,贺伯母若是打扮打扮,我看要年轻得像贺智。”

潘光中说完这话,望住贺智,一股情意自眼神飘送出来,搅得贺智登时粉脸飞红。

恋爱的人,岂只神采飞扬,还真年青活泼。

我看贺智就真真突然青春得多,这跟衣着与打扮无关。

曾几何时,我望贺敬生一眼,或是敬生望我一眼,也还是贺智如今的那个模样,心上卜卜乱跳,通体热血沸腾,不知多兴奋、多舒服!

我是过来人,有什么看不出来。

贺智喜孜孜的走到我身边来:“我陪你去买几套西服好不好,别一天到晚的穿旗袍,还有,把头发剪短了,人就会精神清爽得多,别老是这种古古老老的发髻。”

我只是笑。心里头想,这还怎么得了?敬生才刚去世,我就扮起年轻相貌来了,惹人闲话。

贺智真聪明,鉴貌辨色,她就知道我的顾忌。于是摆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且扯了宋欣荣来主持公道,说:“荣叔,你算是长辈呢,来评评理,这个年头,三姨还是活在象牙塔里,老是船头慌鬼船尾惊贼,弄得自己整个人褪了颜色似,真叫人为她不值。”

宋欣荣看着我,语重深详地说:“细嫂,贺智的说话顶对。今时的确不同往日。

旧时呢,人言可畏。今日呢,人人都只顾自保。旁的人把你捧上天也不管用,你自己有多少实惠才最重要。细嫂,要是你还这样子活下去,如何捱得到贺杰成人长进,自立门户呢?”

这最后的几句话,叫我异常的心动。

是真要好好考虑,从详计议的。

总不能一天到晚孵在这房子里头,跟外界断了音讯似,将来怎么把江山交到儿子手上去呢?连江湖上黑白正邪都无法分析给下一代,未免敷衍塞责了。

社会上头,谁家子弟不是由父兄带着出身的?贺杰如果有日要碰得焦头烂额才得着一些经验与教训,我又舍得吗?

到那时候,做母亲的,站在一旁干著急,才惊觉自己没有本事,那就悔之已晚了。

晚饭在温暖而愉快的气氛之中渡过。

我一直留意到潘浩元吃得很多,却说得很少。

这也未尝不好。

饭后,宋欣荣要赶着走,连水果也不吃。

“加拿大的儿媳托朋友带了件毛衣回来送我,我好歹到酒店去会一会,也是礼貌。这就失陪了。”

“我嘱司机送你一程。”

我亲自陪荣叔走出大门。

上车前,他又握着我的手:“细嫂,真的今非昔比。从前有生哥,你可以安枕无忧,现今贺氏内半个心月复都没有,贺智到底是女孩儿家,将来有差池,只得她一把声主持公道也不成气候。你好歹要出来走走,不学多、也学少,别是被人家欺到头上去,也蒙然不知。“细嫂,宁可自己心知,放人一马,好过被受蒙蔽,死得冤枉。贺杰要靠你,就这几年光景要捱一捱罢了。“元哥是个老实正直的人,他提过,希望你到富华去行走,反正说话的只有元哥和我二人,人事顶简单,你就出来,看成上课也好,上班也好,当消闲也无所谓,一举可以几得,何必闷在家。“你不替自己拿定主意,只管什么人笑话的话,现今再行不通了。”

来欣荣拍拍我的手,才上车去。心思慎密的宋欣荣也如此说,就的确要注意了。

我走回小偏厅去时,只得潘浩元一人。

心里又不期然地抽动着,游目四顾,坐立不安。

“他们呢?光中与贺智呢?”我慌慌张张的问,甚而不见了群姐。

“是不是一定要找他们回来,你才安心?”潘浩元竟这样问。

我呆了一呆,若拿手往脸上一放,一定是烫热的。

我解释:“不是切开了一盆水果吗?他们吃了没有?”

潘浩元没有答我,只静静地睁着眼,看我在厅上团团转。

有点像斗兽场臂众席上的皇侯贵宾胃,非常冷血而尊贵地望住场内那只将要作困兽斗的动物,心慌意乱地来往踱步,准备在下一分钟就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肉搏厮杀。

我的不得体与张惶,完全被对方看在眼内,心头更多焦躁。

“你坐下来!”潘浩元说,语音平定,且具权威性。

“坐下来,我给你说几句话。”

从前,敬生也是以这副类同的语调对我,我就总好象着了魔似,乖乖的如言照办。

如今,我也真的坐了下来,面对着潘浩元。

“敬生去世后,你适应得并不好。”他说。

怎么适应呢?

要我改嫁才叫适应得好吗?

念头飞快掠过心上,随即满头冷汗,只一忽儿功夫,那真丝旗袍就紧紧的贴在背上,只为汗出如浆之故。

我未免太离谱、太孟浪,怎么会想出这个念头来?

羞愧得两腮发热发烫,浑身僵直。

“这样子孤怜伶的过日子,是要令你胡思乱想的。”潘浩元竟说了这两句话。

“关心你,爱护你的人,只想你生活过得正常健康有建设性有前途,如此而已。”

潘浩元恳切地望住我。

“我的一番心意,你如果觉得并不单纯,并不可取,甚而并不可靠,我不怪你,我明白。但你身边对你好的人,无一个不直接或间接地向你介绍了一条你应走的道路。那些人包括宋欣荣、贺智、群姐、甚至潘光中、芬姐。他们是毫无机心,不求回报的希望你幸福,并有所成,你应该相信他们。”

我呆住了。

潘浩元这么说,就等于指责我好多心,以为他一直对我的关怀是别有用意的。

我真有这样想过吗?

是不是我作贼心虚?

抑或作贼心虚的是另有其人?

我看了潘浩元一眼,那健康的肤色上抹了一阵红光。

他其实也正在看我。

这叫不叫心照不宣呢?

“你的决定,我将永远尊重,绝不会以我的意愿为依归的,请放心。诚意地希望你跟在宋欣荣身边工作,因为这对你是好事,我其实并不常在富华,根本也不常常在本埠。”

话已说得相当露骨而明显了。

我只能答:“各人的好意,我非但心领,且会实实际际的筹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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