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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红尘 第18页

作者:梁凤仪

矮胖子站起来,示意道友九跟他出去,门随即在他们身后关上。

杨慕天呆住了。

要他在这短短时光之中决定一件生与死,报恩抑或负义的人生大事是沉重至极的负担。

他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

人生的坎坷与灾难,唉!究竟几时方可休止?

好好的一个富裕家庭,旦夕即散,父死母亡,自己流离失所。一班分明是流氓地痞却都翻了身,在街上大摇大摆,作威作福,他呢?自幼聪明勤学,敦晶励行,却落得如此收场。

不错,是庄竞之一手挽救他、扶植他,才有今日。

然,今日又如何?要报庄竞之的救命之恩的话,眼前就是一个机会。只怕让庄竞之重出生天的代价,就是自己万劫不复的下场。

一想到了在乡间耳闻目见的种种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惩罚,杨慕天就惊得浑身冷汗。

体内的残存食物,像要呕吐出来似的,那种感觉难受得像拚命刺激他的思维,叫他清醒,叫他冷静。

杨慕天鄙夷地想,与其知道有如此凄惶的今日,倒不如不让庄竞之挽救,干脆早早死掉了还要舒服。不论是被蛇咬倒,毒发身亡,抑或是偷渡时溺毙,再辛苦也不过是顾盼间事,怎比锁着押回上头去,长年累月地受与精神折磨蹂躏,更加恐怖!

这种回报是不公平的。

杨慕天开始为自己找到借口了。

他想,反正是他平安出去了,就可以想办法再营救竞之。这才是一条两全其美的求生之道。

这两个无赖,当然的只愿意拘押个女的,总比较容易应付。自己也不必跟他们交涉理论,将计就计,再行打算。

不能有功亏一篑这回事。

庄竞之素来是他的福星,借助她让自己重出生天,不正是竞之最求之不得的吗?

再退一步想,竞之是个女的,万一真要送回去受批判,一定还不及自己所受的重。

正思考之际,房门推开了。

道友九把一袭西装放在床上,命令说:

“穿上它,再把这几条街名念熟,记住,你住窝打老道的,还有你在香港中文大学念书,是大学生,大学就在新界沙田,知道吗?记牢那些街名人名才好!”

杨慕天穿好了西装便服,结好领带,那道友九竟把一位妙龄少女带到房内,给杨慕天剪头发。

少女,一边替他梳理头发,一边说:

“等会你的亲戚来了,我就会跟你一同坐车出市区,如果有警察截停我们的车子,查问你,你就说念中文大学中文系一年级,我是你的同学,叫阮小云,也念中文系,这是你的图书证。”

杨慕天接过,没有贴照片的,只写上名字。

他们真是神通广大,连这种图书证都捞得到手。

少女看杨慕天的眼光是怪异的。

杨慕天能看得出来,她并不喜欢他。这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这最后关头,只除了自己的安全,其他人等,就连庄竞之在内,也不再重要了。

他才理好了头发,矮胖子便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穿一袭旗袍,很整齐光洁,见到了杨慕天,脸上抹过一阵喜悦,问:“你就是杨慕天吗?我是顾春凝。”

慕天点点头。

“竞之呢?”顾春凝问。

在场人都有一点紧张,只听到慕天答:

“她死了,我把她背着上岸后发觉她早已气绝身亡。”

慕天说这话时微微低着头,视线往地上望。

没有人看到他的眼神。只是,听得出来,声音是空洞的、悲伤岣、无可奈何的。

彼春凝轻呼一声。

还未想到要跟杨慕天拿什么证物,杨慕天就从口袋里拿出了庄世华给女学生写的亲笔信。

彼春凝慌忙拆阅,一见老师字迹,就满眼含泪。读完了信,竟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慕天:“事不宜迟,现在就走,记着你的身份。”

开了大门,走出去。

杨慕天先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这是他自清醒以来,第一眼看到这个自由世界。

四周仍然黑暗,只远处有几间平房,透出灯光。

一辆平治牌黑色汽车早已停泊好,他们三个人坐到后厢去。

上车前,杨慕天看见顾春凝把一大叠钞票交给矮胖子。

司机开动马达,迅速驶离小径,开上公路,绝尘而去。

才走了几分钟,前面就有警察站岗,汽车要慢驶。

有巡警走过来,示意后座的人放下车窗。警察用手电筒照进车内,在各人面上仔细地看,电筒的光云,逼留在杨慕天的面上,问,

“你是干什么的?”

慕天机灵至极,一脸从容地用英语作答,

“STUDENT。”

警察再照向坐在慕天身边的阮小云。

小云向他甜笑一下。也没问什么,警察扬扬手,示意汽车开走。

阮小云睁大眼望一望杨慕天,不禁说:

“聪明!”

汽车平安地直出市区,在天星码头,停了下来.

阮小云对杨慕天与顾春凝说,

“你们下车吧,我们的职责完成了。”

那司机回转头来,再度叮嘱,

“别再增添我们的麻烦,吃这一口饭的不只两个人,你们若然暗地里报警,对谁都没好处,我们反正知道你们的地址。”

尖沙咀是不夜天。

杨慕天踏足香港,一下子就感触了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气氛。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杨慕天的眼前闪动,像一撮一撮的宝石,引诱着他,叫他伸手过去,抢过来,就可以代代平安,荣华富贵了。

彼春凝怕杨慕天肚饿,把他带上了一间颇辉煌的酒家去,叫了几个好菜,果然见到杨摹天狼吞虎咽,只两三下功夫就吃得精光。

彼春疑心里想,在上头生活的人真惨。日积月累的慌张、疲倦、饥馑、困扰,在重见天日的一刹那全部抖出来,毫无遮掩地尽情发泄,并不觉得难为情,只要从速跃离重重苦难就好。

叫顾春凝怎么不叹息呢?眼前的这个杨慕天,跟自己那小师妹庄竞之分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携手逃出铁幕,满以为可以再生为人,谁知劫后余生,只得一个。他应该是伤心欲绝的,然,年纪轻轻就已学晓了把沉痛束之高阁,脚踏实地做人了。

彼春凝固然是个仁厚心肠的女人,否则不会把多年师恩都记挂在心上,又总是怀抱着善意,以同情的眼光与宽宏的角度去看周围的人事。她怎么会想得到杨幕天的狠心与凉薄?

同时,顾春凝也实在怜己怜人,自己不也是新寡文君,一样要孤伶伶、硬挺挺地站在火毒的大太阳底下,继续找生活。这城内的人看似是自由身,其实个个像着了魔似的,都身不由己地去不停操作,你争我夺,才得以生存。谁个稍为软弱,稍多一点依赖,立时间就要备受淘汰,遭遇之凄惨,亦不足为外人道。

她,以一个女流之辈,嫁给了陈庭钧之后,原本夫妻俩安份守己,把持着一家凉茶铺的小生意,也有口安乐茶饭的。就是庭钧一去世,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自己少出一点力气,也撑不到今时今日,必被漩涡卷进去了。

将心比己,她自以为杨慕天也是同道中人,因此益发添了亲切。

“慕天,我不是故意地惹你伤心,只是竞之是几时去世的呢?昨几个晚上,我接了电话,还嘱咐我筹两个人的钱。身边实在没有这个数,若不是求了邻居经纪行的四叔相助,就连赎你的钱也筹不全。到今夜,他们跟我联络,我说只能筹到一万元,便又告诉我反正也只得一人可赎了。竞之是如何去世的?”

杨慕天心里发抖,说谎的人必须要练就圆谎的本领,否则早晚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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