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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 第21页

作者:梁凤仪

我并不喜欢在我面前表现得随便的下属,甚而朋友,一旦有人恃熟卖熟,就觉得在损害我的尊严!

我必须承认我从小习惯高高在上,纵使成长之后,太觉着高处不胜寒,然,很多时也宁可清冷,决不肯自贬身分,迁就任何比不上自己的人与事!

盎贵豪门的高不可攀,一般是双程路,我们既不大愿意让人高攀,于是,聪明的人们也无谓打无把握的仗!

你不情时我不愿的情况下,侯门一定似海,清冷寂静,深不可测!

杜青云竟然屡屡悠然泛舟海之中央,很自得其乐似的,不能不令我刮目相看。

“你从来都早起吗?”杜青云问。

“嗯!”

“可没有晨早做运动的习惯?”

“何以见得!”

“勤于运动的人,不会有你现今的面色!”

我微微吓了一跳,伸手模一模脸,竟有点神经兮兮地问:“怎么?我面色很差?”

“苍白!:”

“我营养不良!”

“也许,有得吃的人偏不肯吃!百货业大王罗国椿也患贫血,就为了省吃俭用得过分!”

我忍不住笑。罗国禧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孤寒成性,驰名香江。连招呼朋友到他家里吃便饭,也真真是青菜豆腐的便饭而已他的子女掏腰包请他吃鲍参翅肚,他也深感肉刺,食不下咽,问他为什么呢?竟答:“孩子们的钱从何而来?不也是我身家的一部分而已!”

这位商场敝杰,代理多间名厂出品的衣饰,赚得盆满钵满,自己的一件白恤衫,却要裁缝更换衣领和衣袖几十次以上,才肯另穿一件新的。烂掉了的恤衫仍不肯扔,坚持要佣人用作拭台布!

“你真把我看成是罗国禧一路上的人?”

杜青云笑!

“激励你快快注意健康而已!既要节食,又不运动,如此减肥,纵有成效,早晚会得在办公室内晕倒在地,无人可怜!”杜青云的语气像一个热诚而关怀我的朋友,不像我的下属,我却不以为忤。

“然则,你的建议如何?”

“上班前或下班后打球或游泳去!运动使胃口开扬,既能享受美食,又不怕加磅,更不会营养不多够!多好!”

我笑:“好!试试听你的!”

“那真好!我昨天才给了蒋帼眉类同的忠告,她竟也一叠连声地说好,看看你们二人,谁个有恒心毅力,贯彻始终每天都做运动去!”

帼眉这四肢不动的小姐,竟也听从了杜青云的献计?奇哉怪也!只怕她心上别有情怀,醉翁之意不在酒!然,我呢?

刹那间红了脸!

只为自己对帼眉的思疑而汗颜?

“我约好了帼眉,每天下班后到维多利亚公园去打网球,你有兴趣,欢迎参加!”

我微笑地点点头,笑得是有点牵强。

不知有多久,未曾到过这种群众公园去!我并不认为自己有纡尊降贵的需要!

讨好谁呢?杜青云吗?还差得远呢!

兴致勃勃地走出来吃早餐,却很有点意兴阑珊地走回银行去。

程张佩芬仍然没有回到办公室来!

已然九点正!

我很有点奇怪:

九点零五分,人事部的经理自对讲机给我报告;

“程太有点身体不适,或要休息一个上午,请我们告诉你,我们已另派一位叫康妮的秘书,代替程太的工作了!”

“谢谢!”我随即想了想:“请康妮把程太家里的电话给我!”

那位代秘书随即自对讲机传话进来。

“江小姐,要代你接电话到程太家吗?”

“不!我直接给她摇电话好了!”

我是真心诚意地给张佩芬问候的,并不适宜要秘书代劳,显得太公事化,也有一点点混淆尊卑的味道!

事实上,要分尊卑的话,如今,也不见得我不应该尊她为长辈了!

案亲的女人原来是她的话,也是合情合理的。

长年累月的陪在父亲身边任事,他工作上头的忧疑,不消多说,张佩芬已了如指掌!

同事之间,最易闹恋爱,不只为朝夕相对,顿生情愫,也实在为事业上头的一总悲喜苦乐,都能不言而喻,且齐齐承担分享。一旦有了同甘共苦的意念在,感情很自然的会突飞猛进!一间利通银行之内,也不知造就了多少佳偶!

刹那间,一个怪怪的感觉使我突然双颊发烫!

很无聊!我往哪儿想去了?

我赶快摇电话到张佩芬家去!

电话在另一头响了好一阵子,竟无人接应。

好生奇怪!不是说身体不适要休息吗?也许到外头看病去了?此念一生,正想放下电话,就听到卡的一声,有人接听。

“找谁?”竟是极暴躁的声音。

“请问是姓张的吗?”

“不!这儿姓程!”对方毫不客气!

“对,对,我是找程张佩芬女士的!”

“你是谁?”一点不客气。

真气人,我且报上大名,大概压得住了,谁个家属不对大老板敬畏三分!

“我是利通银行的江福慧!”

对方沉默了半晌,依然抬高声音,不减粗暴,问:“你真是那江福慧?”

我气得什么似的。

从没有想过下属的家人竟会如此无礼。

我答:“对,我是的。请替我通传一声。”

“你是江福慧的话,那敢情好哇,我正想找你……”

电话里随即传来争执之声,有女声喊着说:

“江小姐,你收线,你收线,等会儿我再给你摇电话。”

苞着一阵男声的粗言脏语,听得我尴尬万分。

“江小姐,你收线。”叫我挂掉电话的分明是张佩芬,我认得出她的声音。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先把电话挂掉了。

那男人大概就是张佩芬的丈夫吧?这么无礼下流的一个人,教人跟他偶然共处一室,也会觉得屈辱,怎么可以与他长相厮守,过那一生一世?

女人遇人不淑,最最凄凉。

想着,都会得打冷颤。

笔而,这个叫张佩芬的女人会不期然地爱上了我父亲,何足为奇?工作上接触多了,欣赏他的为人敬佩他的才智,自然芳心暗许。我相信是会有这回事的。

思潮起伏,没由来的又扯到老远!真是!

被这电话一搅,精神便无法集中,很有点不知所措。为什么对方说,正想找我呢?有什么事会扯到我头上来了?

必然事有蹊跷!

然,我应该怎么办了?总不成这就登门造访,问个详详细细。

程张佩芬不是说,等会要回我的电话吗?也就只有静候回音,再谋后算了。

江湖上最厉害的招数之一,就是以静制动。未模清对手的来龙去脉之前,妄自出招,大半徒劳无功!

直侯至下班时分,仍无动静。

我正打算站起来,走出房门,台头直线电话铃声就响,我赶快接听,对方果然是个女的。

“张佩芬吗?”我急问。

“不,福慧。怎么了,我是帼眉!”

“哦!”我禁不住失望。“什么事?”

“想和你一同打球去!杜青云跟我提起,你也有兴趣做运动,那可真好了!”

如果不是杜青云向她提及,大概蒋帼眉不会邀请我这个第三者了吧?

我显然地有点不悦:“帼眉,我不去了,不知多少年未到过公园!”

实在,我到公园打球的话,也太不合乎身份了,帼眉的邀请,只显示她所见世面的不足。

“那好哇,把我们请回你家去作客吧!固所愿也,不敢请矣!”帼眉边说边笑。

少见她如此轻松开心,人们都说女人突然地变得拘谨或开朗,多是在恋爱的时刻了。

我茫然。

帼眉既已出了口,如果我不答应,就显得不够大方了吧!

于是,一车子把我们三人载回江家大宅去。

我是学过打网球的,只是年来忙于公务,又懒,实在也生性不喜运动,故而生疏了。如今一下于再执起球拍来,还能稍稍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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