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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洒金笺 第36页

作者:梁凤仪

整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在没法子好想的情况下,我叩了小叔子耀晖的门,决定问问他的意见。

耀晖经常可以给我很多做人处事的灵感,尤其在六神无主之际,我更需要一个踏实的意见。

耀晖住的房间很小,其实是工人房改装的,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以及一个床头柜,平日耀晖要做功课,就得跑到我房间去才有书桌可用。

我坐在他床前,把成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耀晖诉说了,然后,就叹一口气,道:

“都不知怎好算?”

耀晖拍拍我的手背,道:

“不要心急,大嫂,待事情发展下去才算吧!”

“什么?”我瞪大眼睛问。

“现在什么也没有开始,要算也无从算呀,你担心些什么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直至目前为止,整件事只不过是个构想,完全未有过任何行动,我就已气馁,这无疑就是未战而败,太没有道理、太没有志气了。

翌日早起,我立即回到永隆行去,嘱咐李元德写了一封信到伟特药厂去,要求他们让我们在香港总代理他们出产的感冒伤风特效药。

李元德把信打好了,问我:

“大嫂,该准签发这信件呢?”

我一怔,才会意过来,说:

“你认为呢?”

李元德有一点为难,想了想才说:

“自从金先生过世之后,所有向外的文件,都由细嫂以总经理的名义签发的。”

这就是健如聪明的地方,先行正名,对外让市场人士认识她的名位,对内造成惯例,教永隆行的职员们都接受她那总经理的职权,旁的人休想僭越。

方健如无疑是先发制人。

可是,现今发现了这重关键也未为晚也。

我虽后发,也未必会因此而受制于人,只要提高警惕便可。

于是,我冷静地说:

“那就拿给健如签发吧,反正这件事也应让她知道。”

李元德依我所言,把信件递到健如跟前去,明显地发生了故障,健如拒签,且将信退了回来。

我一想,便道:

“让我去跟她说。”

当然不能让夹在中间的伙计为难。

“健如,”我说,“李元德说你对这封信有异议,为什么呢?”

健如把跟前的文件往前一推,抬起头来给我说:

“大姐,我没有空煲这种无米粥,此其一。名字签在这种贻笑大方的文件上,有关体面,此其二。”

“健如,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封简单而正经的商业信件,有何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连写信到香港银行去申请加入董事局也无不妥,世界自由嘛,对不对?”健如一脸的鄙夷,“你甚至可以写信投考电影明星,或者参加选美,都可以。便要出这种丑,请自便,永隆行不只是我一人的,你也可以签发此信呀!”

说罢,站起来就走出她的办公室。

我完全明白健如的意思。

如果此信石沉大海的话,就不只是失掉了一单生意,且要背负愚昧无知的罪名,被健如看不起了。

是不是应该把信投篮就算?

不,我不甘心。

几艰难才找到一种为市场接纳的货品,去争取代理权,必须尝试到底。

记得从前在广州娘家的店上帮忙做事时,有个年轻伙计大强,看中了邻铺掌柜的女儿小梅,就是不敢采取行动。

我母亲就劝他说:

“你都不肯硬着头皮去追求,当然不会修成正果。怕失败的人永远不会成功、对。

我把信打开,摊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重新看了一遍,活灵灵像看到了一个希望。

我要把自己的名字押在这个希望上。

于是提笔把“总经理””三个字删去,想了想,我改写为“东主”,然后签上了我的名。

蚌人心理上与商业交代上,我也不要被放置于方健如之下。

苞她平起平坐,已经是我极大的让步了。

我亲自把信带到邮局去用担保寄出。

回到家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今天下的决定给耀晖说个清楚。

“大嫂,我有预感,你不会失败。”

“真的?”

“真的。不是有句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耀晖真好,他是这屋子内唯一一个不用我去照顾,且来照顾我的人。

嫁进了金家,得到最宝贵的感情不是来自枕边人,而是这位视我如手足的小叔子。

最低限度,金耀晖没有出卖我。

如果没有了耀晖,我知道我会更彷惶、更无助、更焦虑。

每天每夜面对着两个要对付自己、糟蹋自己、战胜自己的妹子,不能不与之相聚相处,真是世界上至难堪至难为的一件事。

我的坦然、诚挚与真实个性,老早已随金信晖的死而殉葬。

只有在耀晖面前,才稍稍复活。

我相信我和小叔子的感情是一日千里。

每逢周日,当我带同耀晖与我的三个孩子到郊外去散心,看着耀晖逗着咏琴、咏棋、咏书在玩乐,我就有一个幻觉。

什么时候我身边才有一个真正可以相偎相依、互助互爱的人呢?

新寡之后,我还是在自己发觉了人海波涛汹涌,江湖风浪澎湃的这一阵子,才晓得人生结伴是多么重要、多么必须。

玩得一头一脸都是汗水的耀晖走近我身旁,问:

“大嫂,你在想什么?”

我强笑道:

“没有想什么,只在胡想。”

“你是想念大哥?”

我摇头,很决绝地说:

“不,我不想念他。”

耀晖怪异地望着我,一脸的茫然。

我仰望着蔚蓝的一望无际的晴空,道:

“生命还有很遥远很遥远的路要走,你大哥抛下了我,连一份我以为可以专利专有的感情都要剥夺,或至少一分为二,我何必还要想念他?”

回头看耀晖,他似懂非懂地凝望着我。

“我需要在以后的人生中,有人相依相伴,那人不可能再是你的大哥。”

“你找到了么?”耀晖这样问。

“没有,我根本没有去找。”我笑,“不用找呢,我身边就有几人。”

“是我们吗?大嫂。”

“你会陪着大嫂过这几年的艰苦日子,是吗?”

“是的,大嫂,不单是这几年,我愿意一直陪伴你,你放心!”

“好。”

我笑了,一把将耀晖拥在怀里。

知道身边有一份支持力量,对于在大太阳下干活的女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回为经常有不平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处理金信晖的遗产就是一例。

信晖殁后,只有健如才知道他生前来往的律师楼与会计师楼,当然,在我承认了健如在金家的身分之后,我们把承办金家产业的胡李罗律师行找到了,请他代表我们申请领受金信晖的产业。

昂责的律师叫罗本堂。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整顿,他与会计师楼合作,做出了一张金信晖产业的清单,向政府有关部门申报了,就可以承受遗产。

罗本堂把我和健如约到律师楼去商议。

那日,惜如本应要上课的,健如故意在我跟前说:

“大姐,叫惜如跟我们一起上律师楼好不好?我们多一个自己人在身边,有商有量,总是好的。”

我心知肚明,要有商有量的是她们二人,而不是我。

老早已准备了以一对二,于是实行大方到底,我很爽快地答:

“对呀!惜如心思精细,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她或能从旁提点,岂不是好?”

与其回到家来,健如还会与惜如密谋,倒不如装傻扮懵,卖个顺水人情。

当时,我看到的只是一面。

绝没有料想到惜如之所以如此关心金家的事,又肯站在健如一边,有她个人的利害关系在内。

坐到罗本堂律师跟前去,罗律师首先把一式两份文件交到我和健如手中,然后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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