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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 第31页

作者:梁凤仪

眼见一瞬间又过了一个月,首饰箱也就如我的体重,是越来越轻了,心就不免慌张起来。

忍不住找了健如来商量,才一开口,健如就拍案大骂:

“你这样子说,大姐,是思疑我中饱私囊了是不是?”

“健如,我们如果仍是姐妹的话,总得凡事好好商量。”

“怎么商量?没钱就没商量,一个永隆行开支还少了?

撑得下去是谁的本事?我都未曾埋怨过半句辛苦,你还来跟我算账?”

我不禁也火了起来道:

“辛苦的不只是你,我也在日日为这个家操芳呢,大不了我也到永隆行去办事!”

我这么一说,健如反而沉寂下来,似有一点畏缩。

我并非闹意气,事实上的确想到永隆行去帮忙,人多好办事。我从前在广州也算是处理过家业的,环境不同,道理们是相差无几。

于是我打算坚持己见,一定得到永隆行去。

健如分明有点不情不愿,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这趟争执,惜如竟站在这一边,向健如说:

“二姐,大姐既是有心到铺上去做事,你就由着她去吧!”

健如的反应比我还骇异,想开口问什么又不好问的样子。

惜如倒没有再参与什么意见。

这个妹子果真是个深沉的人,工于心计,别有一手。认真来说,健如的手段和谋略,还比不上她呢。

我到永隆去,整整一个星期,钉子碰得满头满脸都是。

真是一言难尽了。

上到永隆,完全的人生地不熟,都不知从何处着手做事。

健如呢,完全没有为我安排要做什么工作。

她每天回到永隆,非常熟练地就投入业务之内。

我呢,呆瓜股坐着,有一份难以形容的狼狈。

只好走到其他职员的身边问:

“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他们都很礼貌地答:

“不用了,我们应付得来。”

连到午饭时候,是大伙儿以包伙食的方式在铺上吃的,我帮着做些清理饭桌的闲工夫,都有同事把台布抢过来,道:

“不好劳烦你,大嫂,你且息着。”

弄得我啼笑皆非。

反观健如,个个职员都忙不迭地走到她跟前去问长问短,请教公事。

一个永隆行内全都亲切地称呼她为细嫂,倒把我这大嫂完完全全地打入冷宫了。

两个星期下来,我已意兴阑珊。

每朝把衣服穿停当了,就是不想出门去。

真的宁愿在家带孩子,一看那对孪生儿女,长得白胖可爱,样子不一样,表情却十足十,真是太兴奋了。

之所以仍然上永隆,全是面子问题。

当初是自己要去工作的,现今做不出成绩来,只证明自己无能,多丢脸!

心情是越来越不好了。

到了月底,跑到健如跟前去商量家用问题,更是无功而还,兼且被辱。

健如毫不客气地塞我一顿:

“大姐,你不也是在永隆行走了,应该知道铺里头的状况,生意差,吃饭的人多,工作繁,能帮得上忙的人又少,你还要来问家用的事,叫我怎样做?”

我为之气结。

“要问呢,”健如补充说,“你明天抽着个掌柜的问他要钱就可以了,谁不知道你是大嫂?”

问题是权操在细嫂手上。

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真教我心灰意冷,怕早晚就要弃甲曳兵,不再恋战了。

这一夜,牛嫂又来投诉:

“大少女乃,我看你得做主意,我都不知该如何说好!”

“什么事?你直说吧!”

“日中的功夫委实忙不过来。我不是怕吃苦,但,不公平就教人气惯。健如姑娘硬不肯让四婶帮轻我的功夫。今日,四婶反正抱咏诗到街上去,顺便就把咏琴也带在一起,好让我腾出空闲来做晚饭,不料在街口给健如姑娘看着了,破口大骂……”

“她有什么好骂的?”

“她对四婶说:

“‘叫你全心全意带咏诗,你倒分了心在这臭丫头身上;

咏诗有什么事你关顾不到,我不放过你。’“四婶给我说,左右做人难,她怕干不下去了。”

我叹口气,有苦难言。

这情势再往下去,就是四婶肯做,也不得不让她走了。

哪儿有这个钱去支付她的工钱?

坐食山崩,床头就快金尽了。

我实在忧心如焚。

包烦心的是外头人好象只看到健如努力不懈,为维持我们在香港这金家而苦干,我则活月兑月兑是个左手叠右手的闲人,吃着一口闲饭。

实况是一家十口的衣食住行,再加耀晖与惜如的教育费都全搁在我肩膊上。

当日若不是及时贱价卖掉广州的一些房产,把现金捏到手上去,简直就不知如何熬得过这段日子。

便州的金家现在落得个什么收场,就更令人感慨。

前几天才收到九老爷的信,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算是代表二姨女乃女乃与三姨女乃女乃向我们报平安,实则上是闲闲地加上两笔,道:

“我们这区的房屋单位领导很体恤我们,仍把原来金家房子让我们住下去,与其他的住户同志们有很好的伴,看样子,他们家家户户都觉金家的房子住得算舒服。”

怎么说呢,除了长叹一声,别无他法。

再看至尾段,就更心翳,道:

“信晖姨母病重,我去看过她一次,她叫我告诉你,没能赶在你赴港前见一面真遗憾。”

怕是未必有重逢想见的日子了。

信晖的这个姨母对我还是一直都很好的。

包大的苦难与困扰还不是新寡文君的我所能体会到的。

最低限度,深闺寂寞,也不是一个短时期不能忍受事。

是要日子过下来,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才知道厉害。

第九章

我还是忙于想办法先带领着金家跳出这个经济困境。

这的确费很大的劲,花很多脑汁,仍未必办得来。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

这声叹息招来了一个慰问。

正在伏案做功课的耀晖,放下了笔,抬起头来问我:

“大嫂,你又有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的事对我是天天新款,习以为常了。

问我是否有件开心事还比较言之成理一点。

我答:

“耀晖,好好做你的功课吧,大嫂的不开心事没有什么大不了。”

“不,我陪你说说话,反正功课已经做到一个段落。”

耀晖真懂事,他明白有人陪着讲话的重要性。

那叫人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可以有兴趣继续生活下去。

我笑着说:

“来,耀晖,跟大嫂说说你学校里的事情就好,我的事提起来也觉烦躁,不提也罢!”

耀晖很懂事地点点头,说:

“我在学校里蛮开心,成绩也好,只是英文一科很吃力。”

同班凡是从国内出来的学生,都有这个忧虑。可是,我不怕,我很有信心,只要努力采取主动,决意克服困难,到头来问题会解决。”

看到耀晖那一脸的童真与神采,很觉得精神一振,忙问:

“怎么,你有实际经验证明你的想法吗?”

“有,多的是。”耀晖睁一睁眼睛道,“最近就有一个例子。”

我觉得好奇地望着他。

耀晖歪一歪头,象是整理一下思路就对我说:

“学校里的香港学生一直很看我们从大陆南下香港的同学不起,他们觉得我们笨,既不精灵又不高贵,学校里差不多都没多少个香港同学肯跟我们一起耍乐。”

我微吃一惊道:

“你怎么从没有告诉我?”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不理睬我们,他们也少了我们一班好同学呀!”

我骇异,望一眼小叔子。

他的口气象个年轻人。

头脑呢,还要比年轻人成熟。

“其他的大陆同学都买他们的人情,讨他们的欢心,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觉得怎么洋,也许为了这个原因,他们恨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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