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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 第14页

作者:梁凤仪

从哪个时候开始,我生了这个对健如的想法,真的不得而知。

只一个情况我可以讲出来,就是女人对丈夫的行为心思种种,很有直觉。我开始晓得冷静地控制自己,从而控制局面了。

信晖看我没有再在健如是否回广州来一事上纠缠下去,象吁了一口气,改变了一个话题,道:

“我跟父亲商量了两件事,刚要告诉你。”

“什么事?”

“一件是女儿的名字,父亲从我建议的名字当中挑了一组名字出来。”

“一组?”我奇怪地问。

“对呀!”金信晖答,“我们当然的不只生一个女儿了,是不是?”

这么一说了,丈夫还顺势地把我一揽,来了个亲昵的动作,叫我更意识到,自己打了一场小小的胜仗。

“老爷究竟挑了哪一组?”

“琴、棋、书、画。”信晖说,“女儿叫咏琴,将来的孩子可以叫咏棋、咏书、咏画。”

我笑着摆手,道:

“四个?太多了,吃不消。”

“这怎么会是个问题?这组名字最令我忧虑的是生到第五个时怎样接下去,你看用诗、词、歌、赋好不好?”

我们都忍不住笑得回不过气来。

好一会,我才问:

“那第二件事呢”“我想改变个主意,咏琴的双满月酒不摆在家里,改为在爱群饭店,你说好不好?”

爱群饭店是广州的老饭店,当然是一流的。级数与名望类似香港的半岛。

我一听,兴奋得不自觉地拍起手来,道:

“好哇,顶摩登的。”

信晖看着我,眼神忽尔有很多怜爱,柔声道:“你怎么象个母亲,还那么似小孩。”

我啐他一口,再道:

“老爷和女乃女乃的意见怎么样?他们会不会反对?”

“怕不会吧,在哪儿请客,只个过是形式问题,反正钱还是依旧要花出去的。”

“我还没有到爱群饭店里头走过呢,顶新鲜吧!”

“是吗?你从前没去过?”信晖问。

我摇头。

“那好哇,我就今天带你上爱群去吃下午茶,先让你看看地方,喜欢了,我再跟爹娘说去。”

好像很久未试过有这天的开心了。

我随了信晖,让金家的司机载到坐落在珠江畔的爱群饭店来。

吃茶的大厅很宽敞,椅子都清一色地罩了红椅套,装修带点洋味,更烘托起一室的清新高雅,不比寻常。我未坐下来,就已经喜欢这地方了。

信晖给我叫了红茶,为我添糖加女乃,然后又要了一客公司三文治,我们分吃。

“信晖,”我忽然心上牵动,抬眼望住咖啡厅内走过的红男绿女,有一阵的冲动,鼻子竟酸了起来。

“怎么了?”信晖奇怪地望住我。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这样子说了之后,眼角就渗出泪水来。

金信晖赶紧拿手绢儿出来,塞到我手里去,道:

“傻心如,是怎么了?别在众人跟前出洋相了,给人们看在眼内,以为我们是对痴男怨女,约在这儿开谈判,男的把女的欺负了似。”

被他这么一说,我竟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文夫或者会不明白为什么我无端地哭、无端地笑,其实,我是真的感动了。

小两口子能趁着一个明媚的下午,离了那深深庭院,到外头世界来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手携手,找一个好地方坐下来吃茶嚼饼,那份淡淡然渗进心头的恩爱,有它莫可明言的震撼力。

一个女人的基本幸福就在于生活上的这种情趣的栽培。

不爱你的人,原就没有这个空,跟你白应酬。这个道理,在以后的人生当中,更加明确。

至于破涕为笑,原就只为信晖的幽默。

信晖又问我说:

“金太太,你若认为喜欢这饭店了,那么金咏琴小姐的双满月就席设于此,如何?”

“好哇,都听你的。”

“什么话?是你女儿的事,就该你拿主意。”

“咏琴也是你的骨肉。”

“可是女孩儿家的事,应该从小就由做娘的来管,对不对?下回生个男的,才由我来替他拿大主意。”

金信晖说这番话时,是眉飞色舞的。

我很凝重地跟他说:

“信晖,很对不起你。”

“什么事?”

“没能第一胎就给你添个男孩。”

“还说这话呢?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机会多着,将来咱们可以生下一队足球队。”

我笑:

“你不怪我?”

“谁也不会怪你,你别多心。”

“多谢你。”

“心如,”丈夫望住我,有一脸解释不来的感动和感慨:

“你是个善良的女子,没有一点儿机心,应该配一头美满的婚姻。我答应过,这一辈子好好地照顾你,我会尽力去办,万一……万一力不从心,你可原谅?”

丈夫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很坚定地答:

“只要尽了心、尽了力,也算是对得起我了,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有你这番话就好。心如,请相信,我永远不会扔下你和你的孩子不管,我会竭心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当然的,我相信,从嫁前直至现在!”

“可以直至以后,直至永远?”

“是的。”我重复,“从以前直至现在,直至以后,直至永远。”

这一顿下午茶应是天下间最可口美味的,最赏心的乐事亦莫过于此,要是金家的司机不跑进来给我们传递一个吃惊的消息的话。

那司机阿强,箭也似地冲过来,道:

“少爷、少女乃女乃快回家去!快!”

“什么事?”我和信晖差不多是齐齐发问。

“家里头出事了!”

“出什么事?”信晖的语调烦躁起来。

“老爷在房里摔了一跤,现今不省人事。”

吓我们那么一大跳。

我们差不多是跌跌撞撞地奔回金家来,一进门,气氛就不对了。仆婢都惊惶满脸,表情不只是忧愁,且是恐慌。

也来不及扯着谁来细问,信晖连我也不管,直冲到他父亲的房里去。

老爷睡房的偏厅黑压压的聚集了一群人,一时间都看不清楚是谁,怕是在老爷身边的近亲都齐集了。

单独没有发觉金家女乃女乃在偏厅上。

才在惊疑,就听到有声音说:

“大少爷,赶快进去看老爷去。”

信晖其实未待这一声的提点,就己冲到卧室里头的床前去。

一时间,我倒不知是跟进去好抑或与其他一总人留在偏厅好,正踌躇未决,就有一只手在我肩膊上拍了两下,好像表示安慰,回头一看,竟看到金家大女乃女乃的姐姐,我轻喊一声:

“大姨女乃女乃!”

她向我点点头,脸上虽有忧疑,却仍见慈爱,道:

“先让信晖进去。”

听了她的嘱咐,人是留在偏厅上跟其他家属聚在一起,心却忐忑不安,预感到有什么重大情况会发生似。

金家老爷是仙逝了。

一屋子的愁云惨雾,弥漫着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敢扯动嘴角,有半丝的松弛,都是一张张哀愁至木无表情的脸。

至于老爷身边的妻妾,当然的比任何人都能放肆地大哭起来。

就是金家三位少爷,信晖、旭晖与耀晖也流下男儿苦泪,尤其是信晖,怕是最年长、最懂事,也跟金家老爷最接近的缘故,显得最为伤心。

老爷速然去世的原因,据医生说是老年人摔了一跤,平日心脏已很不好,这么吓了一跳,就惹起心肌收缩衰退,一下子就魂归天国了。

信晖是在极端疲倦的情况下在半夜里才回睡房休息的,实在太多事要打点。

我服侍着他换过睡衣,就说:

“要跟你捶捶背脊吗?你这日也够忙了。”

信晖摇摇头,整个人抛到床上去,道:

“累得眼皮掉下来都再扯不上去了。”

这么一说,就转个身朝床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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