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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雪 第29页

作者:梁凤仪

“你问错了问题了。”

“为什么?”

“你应该问自己该不该移民到这里来。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根本就不存在回航与否的困扰。”

陶不定睛看陶秀,发现她比她实际年龄成熟得多,十六岁的女孩子,在她学校是一连两年蝉联的优异生,自然有相当分量。

陶杰在惊骇之余,的确安慰。

是的,应该斧底抽薪,问题就不存在了,也就是说迎刃而解。

陶秀已帮助他寻求到一个答案。

“陶秀,你会支持我回香港吗?”

“会。不单嘴上说,还会以实际行动来表态。大学毕业时,刚好九七,你在香港等我,我回来与你并肩作战。”

“你母亲呢?如果她坚持有异议呢?”

“那要看母亲是否一个传统女性,如果是,你尽避放心回香港去,浪子再孟浪再颓废再有错误,回头还是金不换银不换,你就别怕了。”

陶杰找的这个盟军真不错。

可是,伍婉琪也是势均力敌。

她跟儿子一边上超级市场,一边给陶富说:

“等下我把车子开过来,你把东西提上车。”

“行。”

“陶富,你真乖,以后妈就要靠你了。”

陶富望着他母亲发笑,其实只是开心的表示,但伍婉琪就有了误会,道:

“妈妈是认真的,并不是打算跟你说笑话。你爸爸要扔下我们回香港去了。”

陶富问:

“我们也跟他回去,成吗?”

“成,可是,你要想清楚你是否需要回去。”

陶富想了一想,道:

“我有点怕。”

“怕什么?”

“旧同学见了面,我们已经不能谈功课了。”陶富结结巴巴的说:“我喜欢这儿的老师与课程。香港的同学考试都考得皮黄骨瘦的,不吓人吗?”

“对,是吓人的。考试是过五关斩六将,之后还是有困死在城,分分钟有被人取代的忧虑,活得太累了,不好。”

这番话,陶富似懂非懂,只是,他会得想,还是在加拿大生活畅快,他再不喜欢香港那些街道,塞满人车,令他觉得不舒服。

要他附和母亲实在不难,单想到同学们一有空就来他家的游泳池与网球场耍乐,就是威风八面。

在香港时,要迁就着那些富家同学的时间,才由他们带到那些会所打球去,太烦。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忽然想到了,对他母亲肯定地说:

“我不要回去,我在这儿成绩优异。”

伍婉琪立即附和,的确,儿子在这儿比在香港长进,在香港,陶富从来没有在班上考进十名之内,在此,他是品学兼优。

好了,大事似乎已决定下来了。

就是无可转圜地各走各路。

陶杰原本没有这么快就要回港,但协和来了个传真,说在北京的楼宇要在半年后开卖,他们急于要陶杰决定是否履新。

陶杰是太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离开温哥华的一天,还在下大雪。

是伍婉琪开的车,女人开车尤其小心翼翼,车子像在一片茫茫的灰白色中爬行。

两个儿女坐在后厢,却缄默着没有说话。

快要到机场时,陶杰才把话题想到了,以打破僵局。他对妻子说:

“有空带孩子去威斯那滑雪呀,全世界各地的游客远道而来,也无非为威斯那滑雪胜地吸引,我们开一小时车就能到达,不是很好吗?错过不得。”

伍婉琪道:

“真难得,你还知道温哥华的好处。”

这个酸话就很刺耳了,陶杰不再做声。

把行李托运之后,是吻别的时刻了,他拥抱着陶秀说:

“秀秀,我等你回来。”

然后拍拍陶富的头,问:

“你若不听话,我回来揍你一顿。”

陶富吐吐舌头。

然后陶杰在伍婉琪脸上吻一下,说:

“再见,我到捗给你电话。”

“好。”

没有难舍难离的拥吻,也没有肝肠寸断的惜别,就如此各走一个极端,生分了。

再会何时,夫妇二人都没有说。

的确,陶杰在一抵捗后就给妻子摇电话。

在以后的几个月,几乎是隔一天就通一次电话,且有简单的传真,互通消息。

彼此都没有觉得生活上失去了对方有些什么不方便,最主要是大家都忙。

伍婉琪在丈夫走后,非常积极的参加社团活动,让自己的时间表填得满满的。

她有一个最终目的,就是要表示给丈夫看,在温哥华也能把日子过得热闹而有意义。

人生只不过几十个寒暑,且是七十古来稀,她不要把余下的岁月仍在争名逐利、惊涛骇浪中度过。

她对目前的所有,已很满意。

不打算缺一点什么生活享受,但也不打算进注一点什么生活压力,这只有在温哥华才能做得到。

至于陶杰,他是压根儿忙不过来。

在香港担当了协和的新职,工作比在政府当高官时要辛苦百倍。

他完全不明白妻子为何会厌弃这种一千呎的公寓,对他来说,有事业的男人,住处只要能放得下一张床就成。

当然,床上最好能放个女人。

天!这个想法一开始就是个危险的讯号。

陶杰惊觉了,唯其惊觉了,益发危险。

这种心理上的催化作用可又不是他所能体会到的。

就活像一个喝热酒的人,酒精慢慢蒸发,使一个人由微熏而至醉倒,有一个必然过程。

这个过程的长短全看外在环境因素而定。

陶杰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个过程,且过程会这么短。

他为了业务,不断上广州,甚而飞北京。

春节之后的京城,仍是一片白。

雪不是飘下来,而是泼水似的泼下来覆盖了一地。

陶杰自朝内大街的地盆回到酒店去,坐在他身边的那位在北京雇请的助理尤美丽,忽然对他说:

“绕道到天安门让你看看铺上白雪的故宫是什么个样子,好不好?”

陶杰点头。问:

“不耽误你的时间?”

尤美丽笑道:

“不会,我家里没有人,回去还是闲着。”

陶杰没有答话,他瞥了这助理一眼,忽然在想,尤美丽不比自己的女儿大多少,大概年长不过十年八载吧。可是,都一般的活泼可人,直率坦诚。

陶杰和她下了车,尤美丽又建议:

“进故宫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了,到旁的文化宫走一圈,看雪更好。”

陶杰点头,就随着她走进那有一大片园林的文化宫去,树身树哑都铺满了白雪,足印在雪地上一个一个清晰的留下,教人联想到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的意境。

不知是否真有灵犀互通这回事,陶杰才这么想,就见尤美丽活泼地急步走前去,叫喊:

“看,看,有人堆了个雪人,多有趣。”

苞着回头对陶杰说:

“多可惜,没带相机在手,只能把情景记在心上。有那么一天,你回加拿大去了,请记得北京也有雪,也有弄云的游客,也有赏雪的故人。”

这么说了,她双手捧起了一小堆雪,又无意识地让它从手上泻下。

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但由尤美丽这么一个娇柔温软的女子在雪地上重复做了几遍,映入陶不眼帘,就觉得她真的美丽。尤其美丽的人、事、情、景都可能一瞬即逝,要立即捕捉,不宜错过。

这一夜,陶杰果着上身,半趴在床上抽烟。

不能否认,多月来在商场上的拼搏叫他疲累而不自知不自觉,直到了今夜,体能宣泄完毕所得到的一阵快意,令他有效地回复精神。

甚而在重新清醒的状态下,他想起家来。

他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烟塞进烟灰缸里,然后摇了加拿大的电话。

响了一会,才有人接听,是陶富快乐而急促的声音,说:

“是爸爸吗?”

“对。”陶杰说:“你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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