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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雪 第5页

作者:梁凤仪

那一桌的饭菜就空放着,整晚没有被碰触过。

于彤不是犯耳水不平衡的毛病,但她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动弹。

她不是个不肯讲人情、不肯论道理的人。如果陶妻忽然病了,陶逸初赶回去看望,于彤是能接受的。

但,问题的症结是,陶妻不住地在做试管婴儿的手术,那就是说,他们夫妇俩还在挖空心思,竭尽所能地孕育属于他们的第二代。

这种冷静地思考、细致地计划、耐心地实行的行动,比较一个男人晚晚躺在一个女人身边,而忍不住诱惑,令她怀孕,更强而有力地表示当事人对彼此的看重、需要、关怀、亲密和不可分离。

陶逸初如此倾心倾情倾力倾志地去让自己的妻怀有他的骨肉。

这令于彤伤心愤慨得动弹不得。

整夜无眠,不在话下。

当那清脆而好听的“得、得”马蹄声响起来时,于彤才稍稍睡着。

把心神耽在睡乡里才那么几分钟,又似见陶逸初那俊朗不凡的身影在眼前闪动,把于彤吵醒了。

她忽然怒不可遏地坐起身来,伸出手扯开床头矮柜的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昨晚被热油烫着之处,已起了个大水泡。

于彤伸手向抽屉一抓,把几包避孕丸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冲进浴室,把它们扔到抽水马桶之内。又因为避孕丸是外罩胶套的,竟浮在水面上,不肯消失。于彤火速挑了身边的一个大胶桶,装满水,使劲地倒进抽水马桶去。就因为冲力大,那几包劳什子的东西终于挣扎不过来,被扯进漩涡之中,再无法重见天日了。

于彤这才像打了一场仗般,疲累却又松弛地跌坐到地上去。

她记得自己就枕在抽水马桶上哭了很久。

那次是她自踏出社会工作以来,唯一一次以借口开小差,逗留在家休息了一个上午。

“就因为那个原因,我整个月没有吃避孕丸。”

于彤把怀孕的意外经过,告诉了萧婉植。

然后她补充:

“后来,我心肠软,又原谅他了。”

萧婉植没有立即回话,她挥手叫了侍役,示意再给自己添咖啡。

萧婉植双手捧起咖啡,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再放下杯凝望着于彤。

于彤双手手指插在头发内,托着头,很苦恼地说:

“你不知道,我打算跟陶逸切分手的那个月内,他差不多每天从医院下了班后,都上我公寓来,并不敢跟我说话,也不敢踏进我的睡房,只坐在客厅内,枯候一小时,看我仍毫无反应,就起身走了。如是者持续了一整个月,有一天晚上,天色微明,他又上来,坐在客厅里,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我在睡房内听到他开门离去的声音,就冲出来,把雨伞递给他,他没有接我的雨伞,只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于彤没有再说下去,她连连把跟前的那杯冰水喝了几口,用以冷却心头的焦躁似。

萧婉植叹了一口气。说:

“你是太大意了。”

“我知道。我简直忘记了自己原来已没有再按时吞服避孕丸。”

“我的意思是,你忘记了一回家去就下锁,或是换过另外一把门锁。”

萧婉植这两句话教于彤满脸涨成紫红。

这位平日随和殷实的同学竟然如此直截了当地揭她的疮疤。

是的,她惧怕寂寞,恋栈习惯,以致她始终认为自己离不了陶逸初是因为仍然爱他。

这就是她最怕示人示己的疮疤。

一个女人无论如何离不开一个男人,她就注定完蛋了。

此外,于彤还有一个心底的小希望。

她对萧婉植说:

“我是无所谓惯了,只要他仍爱我,一切都可以妥协。我承认这是我最大的弱点。”

于彤忽然冲动地握着萧婉植的手,道:

“婉植,生而为人,在世界上营营役役地干活,不断做好自己,只不过希望多一些人对自己疼爱怜惜友善,尤其遇到一个自己钟情的男人,祈求他的一份真情挚爱,就已经觉得满意,从而愿意忍让,这有错吗?”

萧婉植把双手覆盖着于彤的手,道:

“对不起,于彤,请原谅我出言冲撞。”

于彤摇头:

“别说这样的话,我只是不想连你这么一位好朋友都失掉。”

“你不会。”萧婉植说:“我只是为你不值。”

于彤苦笑:

“说得对,我这么样条件的女人,连妾都不如。”

萧婉植立即答:

“自苦无用,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

“跟陶逸初商量吧!”

“想他要吓一大跳,我们从来未想过会有孩子。”

“孩子是漂亮的。”萧婉植说:“你知否我们的体外受孕中心其门如市,那些不育的男女,千辛万苦,克勤克俭,就只为要做这种人工受孕手术,以克服先天性的缺陷,但成功率根本是相当低的。”

“全球报纸刊载,六十岁高龄老妇也能受孕,你们这门科学备受推崇。”

“那是万中无一的奇迹,否则,怎么会是新闻。一旦有奇迹出现,自然要大吹大擂,绘影绘声了。”

“是的,陶逸初的妻就曾屡次失败,想来能怀孕真不是件容易事。”

“对了,陶逸初怕是个十分喜欢孩子的人,所以才鼓励妻子做这人工受孕手术,那手术的前后过程是相当复杂而辛苦的。陶逸初是医生,他应该清楚,但仍然老不肯放弃,就是喜欢有下一代的表示。”萧婉植忽然兴奋起来,说:“他总不能要求你为他生儿育女,在无名无分的情况下,怕予你为难。如今,一竟是天缘巧合,可能是注定出你为陶家生子,继后香灯了。”

这么一说,连带于彤都蓦地兴奋起来。

她在想,陶妻所不能为陶逸初做到的事,她做到了,这本身已是一件好事。

可是,未婚生子依然是有很多顾虑的。

她不敢想象自己挺着大肚子上班时,会有什么难堪事发生。

谈论谁是孩子的父亲,必然是无可避免的热门话题。

苞着,例如仇守成之流就会涎着脸,走到自己跟前来,有意无意地说:

“会往本城待产,抑或远远跑到美国或加拿大去为未生儿做好申请护照的准备?对,对,对,忘了于大小姐是爱国志士,怕要到北京人民医院的留产所挂号才是正办。”

现今后过渡期内就总是有这种特异小人。既怕爱国,更怕别人爱国,万一对方因爱国而沽了光彩,他岂不落在人后。这种妒性甚重的人,又自觉滞留香港,因此也看不得人移民,总之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于是看看左右的人,无一顺眼。

于彤想看,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别多想了,尽快跟陶逸初商量去,说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有权尽快知道这喜讯。”萧婉植说。

于彤笑:

“好的,萧医生,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如果真要把孩子生下来,你要为我接生。”

萧婉植高兴地伸出手来,跟于彤一握,道:

“很好,一言为定。你得预约我的时间,你知道在妇产与人工受孕科内,我是红员。”

两人终于笑着碰杯,把咖啡喝个精光。

可惜,当天晚上,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于彤的天灵盖,逼着她,她也役法挤出一个笑容来。

因为陶逸初一听于彤怀孕的消息,他就把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大,说:

“你是说,你怀孕了?”

于彤还以为对方对这意外的惊喜难以置信。

“对。”她答。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我以为你一直吃避孕丸。”

“上个月我停吃了。”

“天!”

陶逸初在房子内来回踱步,那一脸的焦躁流泻出来,像火山熔岩,溅到于彤的身上去,立即可以灼热得置她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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