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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翎格格 第9页

作者:季莹

当时,母亲听完霜若这段话,惯常愁苦的脸庞曾明亮了一百,尹鸿飞却固霜若子虚乌有的臆测而苦笑。提起他这怪病,什么仙丹妙药都尝过,医神医仙都请过,就差让三国时的华佗回天来替他治上一治,可措莫法度就是莫法度。

经历那么多医劫药劫,尹鸿飞根本不信娶一个女子来冲喜,就能把缠绕他多年的病痛给“冲”走。可是对霜若妹妹而言——“天下无难事”,她果真利用她那大无畏的精神,去把这桩陈年亲事给追了回来。婚礼举行的前两天,神情威仪的靖王还曾携同他那玉树临风的大女婿任昕额驸,登门来造访尹家。

尹鸿飞深刻的记着,当时自己正病憾憾的躺在床上,连起身向两位贵客打个躬、作个揖都办不到,但他确实看见王爷和额驸两人脸上同时闪过的两种表情,一是赞叹他的才华——。那得归功于他房里那几幅他藉以抒怀的字画;二来惋措他的缠绵病榻。

不消说,王爷和额驸看见他苟延残喘的病躯,便预见了水翎格格没有幸福可言的终身。不过至少靖王和额驸都是有风度的人,临走前,额驸殷殷叮睁,要他好好保重,并保证一回去就请他的妻子纤月钻研医书,为他的病症寻个医方。

靖王则紧了紧他的手,当他没病似的强忍着忧心说道:“鸿飞,今后翎儿就交给你了,还望你多加疼惜!”

当时的尹鸿飞除了报以虚弱的一笑,不知还能回以何言何语?

有这样体恤人意的父亲和姐夫,二格格理当如霜若所说,是个知书达理、不骄不纵的大家闺秀,只是没见上一面,尹鸿飞实在无法揣测,水翎格格究竟是怎样的仪态样貌?也无从满足他很久不曾被挑起的好奇心!因此在按擦不下好奇心时,他只好按撩下病体,于半夜三更、月寂人寐的时刻,独自徘徊于新房门外。

大红喜烛依旧亮晃着,它们的光透过窗纸,辉映成红通的一片,可是房内却渺无声息,聆听许久许久,鸿飞才轻推房门悄步人房内。

大红喜烛当真亮晃着,但已近燃尽,室内别无他人,唯有一个女子伏在桌上睡着。

鸿飞初不敢走近,只远远注视。女子仍穿着一身阔如背心、中间缀以补子、下施彩色流苏的华美霞被,风冠则置放于桌上。鸿飞肯定她就是水翎格格。

又等了小片刻,但见格格呼吸起伏均匀,似乎睡得十分深熟,他这才走到桌边静静的审视。他终于确定妹妹霜若对二格格的形容并没有夸张,她果真是貌如皎月、欺霜赛雪,尤其那两道好比水墨画中轻烟飘挂、似蹙非蹙的笼烟眉,配合着她如墨刷的长睫,看来真是雅逸极了。

可是二格格睡着的神情略嫌伤悲,甚至,她眼角还含着泪!嫁给他这种人,对她这样一个千金贵体的格格来说,一定是极大的屈辱吧!

鸿飞落寞的想着,而她压在凤冠下那几句墨迹未干的词。更令他心生黯然。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这是曼几道的半阂“蝶恋花”,在在表露出这个新婚之夜所带给她的悲哀。鸿飞忧伤的审视她那犹如梨花带雨的脸庞,心中一动的提起笔墨,在那半图词旁填上呈首词的半阂: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

饮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这是曼几道的半图“阮郎归”,应可道尽他内心的沉郁情怀。放下笔后,他再悒悒的凝视水翎片刻,便拿起放置在床沿那件天青的披风轻轻替她披上,然后吹熄油泪将尽的喜烛。心绪杂陈的退出新房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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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刻,水翎便由睡梦中醒来。梦的末梢,是一个外貌俊美儒雅的陌生男子,他正执着她的手,与她情深款款的对视。

醒来之后,水翎有浓浓的羞意与淡淡的张惘,她羞惭于自己怎么会无端的梦见一个陌生男子?张惘的是男子的脸在醒来的瞬间便消失于她的脑海,独留一对如星般晶亮的眼眸在她心版闪烁。

失神中回过神后,桌上那半阕被添加上去的词,又令不知道是谁?竟在夜里暗闯新房?昨晚她看所有下人都累了,便体恤的连冯嫂嫂和丫鬟虹儿都给早早遣退,没想到她自己竟也累的吉服未换,便和着一肚子伤感,就昏沉沉的趴在桌上睡着了。羞人的是,她睡的大昏大沉,连有人进屋里她都不知道。

那字迹,看来苍劲雄浑,应是出自男子的手笔,会是谁呢?是谁胆敢夜闯格格的新房?水翎困惑着,心也悬着。

而令她悬心的事自然不只这一桩,婚礼完成后不过几日,她便将单独留在海宁,眼睁睁的自送阿玛、姐夫和妹妹等人打道回京师。

和他们挥别的这一天,水翎感觉自己犹如一只被自己族亲放逐的孤鸟,煌凉又无依。唯一能让她觉得宽慰的,只有自愿留在海宁服侍她的丫鬟虹儿。

和阿玛与妹妹花绮话别时,她竭力表现出笃定,为的是让亲人少些担忧的离开,可是眼见着船只渐行渐远时,水翎的眼泪终于难忍的落了下来,因为对她而言,家,已是千里迢遥了。

婆婆和霜若安慰着她,虹儿安慰着她,连塘院总监谢大人夫妇也安慰着她,众多的安慰声中,却唯独缺了自己夫婿的安慰,想到这点水翎更是百感交集。

人生就是这样,有诸多无奈。而水翎不得不疑虑,等在尹家的“无奈”还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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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着尹鸿飞,水翎便确定他是在新房里留下那些磊落诗句的人。更不可思议的,她发觉他是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梦中人!打死水翎,水翎都不会忘记那样一对如星的眼睛。

之所以确定,是因为婚后才十来天,水翎便自觉日子过得大被动、太消沉,她宛如仍未出阁的女子,一天到晚关在房里做着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什么针织刺绣、诗书字画。差别只在王府有极大的空阔可供倘样,尹家的新房和王府相较起来,是小的犹如麻雀的内脏,又加上婆婆田氏和霜若母女俩,简直拿她当公主似的,什么事都不敢让她动手,因此她和虹儿只好镇日关在新房里大眼对小眼。

这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久了,着实也闷得慌。于是这日,水翎便主动出了房门,找上婆婆田氏。“娘!”一见面,她便按礼数欠身问安。

田氏诚煌诚恐的拉起她,嘴要还喃喃念着,“格格,老身不敢当,格格请起。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起身后水翎稍事沉吟,便开门见山。“娘,屈指算算,水翎嫁人尹家也有十数日了,可是成婚至今,水翎连一面都没见过病中的夫婿,水翎自觉有失为人妻室的懿德,所以想请娘成全水翎,让水翎为夫婿的病尽一份绵薄微力。”

会说出这段话,水翎是有认命的心理了。不论尹鸿飞被怪病折磨成什么模样,她都决意见尹鸿飞一面,并在可能的范围内,替尹鸿飞尽一份为人妻子的心力。

可是田氏却神情紧张的发出否定之语。“万万使不得啊!格格,鸿儿现正发病,憔悴得紧,怕会吓着格格您,何况格格您是千金贵体,怎敢劳动您去看颐病人?”

田氏的见外令水翎不觉苦笑。“娘,没错,嫁人尹家之前我是格格,可是嫁人尹家之后我是您的媳妇,鸿飞的妻子,妻子看护伺候病中的丈夫,是天经地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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