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客户若看见你的吃相都会他逃,你以后只能做家庭洋裁。”
“那是我的事,我在与你谈陈诚。”
“那也是我的事。”
“原来你们已经——”
我告诉她,我们还是纯友谊,用不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等你有月复之后再问,岂不太晚?”她盯着我的肚子看。
“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何必紧张?”
海伦满脸臊红:“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
她气得捶我。
吃过饭,迷信的海伦还有节目:“我们到对面求签。”她指着龙山寺。
“求什么?”
“人如果不是白痴,总有许多可求。”她自了我一眼。
我陪她过去买了香烛、米糕。
在这之前,我从未进过寺庙礼拜过。我每次来龙山寺,只为了吃。庙内香烟缭绕,信徒摩肩接踵,还有大群观光客。
“还记不记得高中时我们来此地写生?”海伦不胜唏嘘。
“是啊!那时候有崇高的目的,现在是每况愈下。”
“别胡说,菩萨会听见。”
“他不是没惩罚过我。”
“嘘!安静一点,正殿到了,这位是妈祖娘娘。你在心里先把自己的名字、年籍、住址说出来,再向它祈求你要问的事。”
这是个好主意,神明在上,我不妨问问是谁杀害了嘉露,如果我找到那小子,我会狠狠鞭他的尸。
我面对妈祖娘娘时,心上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的脸上为何充满了仇恨?”海伦拜完了问我。
我们循着大殿向四周走了一圈,向每位神明膜拜。走到注生娘娘前,海伦一把拖开我,她太过迷信。明年并不适于生龙子,世界已经过挤,抢搭龙专车,会弄得没有医院生孩子,没有地方上学。
求到了签,我要拿去问解签处。
“何必求人?问我即可!”海伦一把抢过签条,“告诉我,你求什么?”
我没理她。
她自己胡猜念出声:“婚姻,大吉,动土不宜。求财有,孕得男,来人月先到……诉讼不可?”
她念个没完,我只问签上那谜一样的诗句。
“你不告诉我求什么,我怎么帮你解?”她皱眉。
“妈祖娘娘如果有灵,她该知道我问她什么。”
“好吧!”她费了大半天力气解起签诗,“你这人奇怪,签也奇怪。”
“奇怪什么?”
“不论你要问什么,结果都有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会有答案吗?”我要确定。
“有。但是出乎你的想象。”
“我多久会知道?”
“快了。”
“海伦,你相信这张签吗?”
“当然相信。妈祖娘娘最灵验。”她把我拉到寺外的石墙,才小声说,“你看,有这么多的人诚心诚意地拜她,已经拜了一两百年,就算她原先只是块石头,都会有超感应。”
她又成为玄学专家了。
第八章
我去乔琪家门口等小露,一直等到了四点,幼稚园的女圭女圭车都没过来。
我心里奇怪,打电话去幼稚园问。
“不会吧!我们的校车很准时的!”接电话的小姐告诉我。
“车没来。”我坚持。
“你再告诉我一遍小朋友的名字……乔小露……”她那边发出翻动纸页的声音,然后突然振奋了起来,“咦,乔小露今天根本没来上学嘛!小姐,你贵姓?你是谁……”
我挂断电话,还听见她尖锐高亢的声音在空中响。
小露没有上学?生病了?还是我偷偷带她去吃汉堡的事被发觉了?
我不敢打电话到乔琪家问,如果孙国玺知道了,并不是好事。
我约海伦出来。她带来一个大野餐篮,里面装满了我要的东西,针线刀剪,一项不缺,还有各色绸缎。非常精致。
“这些都是我去要来的,漂亮吧?”她在表功,“有的还十分名贵,是做礼服剩的。”
“谢谢!”我接过那一篮布。
“你若肯说实话,我可以帮你赚许多钱。”
“什么实话?”
“你改行做玩偶设计啊!你马上会有单子。”
“我怎么敢跟你说实话?”我笑,“海伦,我连线都不会穿。”
海伦真是个好朋友,篮子里还附有穿针器,指头只消在弹簧处按两下,线便唆唆而过。原来电影上慈母颤抖的手、微眯的眼是神话。
我把针线活儿带回去做。陈诚下班回来时,我正伏在他的桌上画纸型。
“你在做什么了”
“衣服。”
他看了那么小的纸型笑了:“你有什么特别的秘方可以减肥?”
我没空跟他说俏皮话。千辛万苦地画好了,拿起剪刀就剪。
他早把洋女圭女圭抱出来,用各色缎子配色。他最中意的是一块粉红色的闪光绸。
我不相信小露会喜欢无敌超人。
“我会抿裤角。”他又自告奋勇。
他把我的千秋大业跟抿裤角相比。
“为什么不去吃晚饭?”我叹气。
“我减肥!”他笑得高兴,“这块布给我做衬衫刚好。”
做衬衫的口袋刚好。
“别吵我。”
“公平点!这是我的房间。”他委屈地说。
我这才发现自己坐的位置是他的床,面红耳赤地逃了出来。
“我帮你串项链总可以吧?”他从玻璃盒中取出五光十色的珠子。
我随他玩去,但那双大手竟十分灵巧,三弄两弄,做出条十分精致的手钏。
“喏!送给你!”他把手钏往我腕上套,隆重地像那是钻石镯子。
套完了,我继续缝我的飘带和花边。
“怎么不说好看?”他满脸受伤的表情。
“好看。”我完全心不在焉。
“你敷衍我。”
“还要怎样?”我只好放下针线。
他逮着机会,迅速地在我颊上印了吻痕,然后傻笑。
没有比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这般跟你傻笑,更动人心魄的的了。我胀红了脸。
“你坐在那里缝衣裳,真像一个完整的家……我好喜欢。”他非但不道歉,还更语无伦次。
我不是谁的新欢,也不做过度期,我提起篮子就走。
“我说错话了?”他在后头失望地喊。
我关起房门。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回头一看,窗子被推开了,他用根丁字尺挑了件白内衣在那里摇晃。
我大笑不能止,他这才“万分害怕”地从墙下伸出脑袋来探看。
“嗨!”他说。
“嗨!”我停住了笑。
“我们讲和。”
“投降者对胜利国有什么贡献?”我板起脸。
“明天早上换我做早餐。”
“我要吃TunaFish和木瓜。”
“冰箱里没有木瓜。”他是个标准的住家男人,尽量不在外头应酬。对家中存粮瞭若指掌。如果发生核子大战,我希望能和他在一起,他懂得如何贮备粮食与求生。
“没有就去买。”
“你陪我。”
“没空。”我已经快缝好女圭女圭的小裙子了,实在是漂亮,我开始相信自己是天才。
“你真应该到楼下的超级市场去看看,新到的一种蓝梅圣代,好吃极了。”他在游说我,他是个世界级的骗子。
“我怕肥。”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有危险。”他愁眉苦脸。
这是什么?险恶的秘窟吗?随时都会有钟楼怪人来访?我笑出声来。
他只好一个人去买木瓜和蓝梅圣代,但门才关上又跑了回来。在那里学猫叫。
他学得实在象,让人相信他已被九命怪猫所附体。
“什么事?”我打开门叹气。
“我一个人不敢去超级市场,我好害怕。”
超级市场里的镜子也是超级明亮,令人无所遁形。我没化妆,在太阳底下看起来年轻,在这却面青唇白,跟白马王子走在一起,着实自卑。
我急急拿了架上的木瓜就要走,陈诚房东却悄悄地告诉我:“别拿那个,不会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