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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伴蔷薇 第16页

作者:姬小苔

巫美花闯进陈某的闺房时,我回到自己柴房。长吁短叹既已无益,不如去上班。既可消遣又可赚钱。

才换好衣服,巫美花就来敲我房门,眼睛红红的,我忽然想起了鳄鱼,它们总在吃人的时候流泪。

我一向喜欢鳄鱼,也对巫美花颇有好感。

“我还有事,得走了,拜托你照顾他。”她咬着嘴唇,像是挺为难。

“他需要你。”我看看她,平心静气地说。

“我——”她的眼眶又是一红。

有的人天生命好,福气大。两个男人为她寻死觅活,她还哭呢!

“你最好留在这里陪他,”我心拙口笨,“他伤心极了,弄不好会出人命。”

“我知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她低下头。

是啊是啊!爱情如水向东流,一去不回头。既是覆水难收,再留下来又有何用。我是个局外人,却还不如她想得通。

“好吧!我照应他。”我只有慷慨应允。

“百成那边——”巫美花迟疑地。

我的嘴巴看起来真的那么阔吗?

我向她保证,如果胆敢吐露半个字,就触电雷殛而亡。

尽避这种事不易碰到,她也礼貌性地表示感激。

巫大小姐走了,我叹了一口气。她好歹算起来也是个艺术家,怎么谈起恋爱来如此之缺乏艺术?

陈诚仍熟睡如死猪,紧抱着的枕头也松了。我获得一个结论——一个人若只想独处时,他不需要任何人。

我关上卧房门,难得的假期,应当好好利用。

但令我诧异的是,陈诚房东是一尘不染的人,此刻除了他自己外,房间内外可是干净整齐。根本不必要我多耗力气。

他是怎么办到的?我看清洁女工也会含羞愧死。陈诚没回来时,我天天在电脑旁边留话给她;她可能是个文盲,看都不看一眼。

我后来就改了这个滥习惯,她若是会打电脑,何必来辛苦做女工?

既然不必打扫房间,我也不必强求自己做个什么有用的人。我打开客厅的矮柜,里面有成千上百的录像带,我抓了一卷,又泡了杯茶,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我不是有意忘掉某人在受苦受难,他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录像带是部北欧片子——狗脸的岁月,主角是个小表,顽皮极了,也知道伤心,但顽皮归顽皮,伤心归伤心,像两片兜在一起的分裂物。

小孩是天底下最矛盾的物事。

男人也是。

他们做出某些事,也后悔某些事,但还是要做。

我既没有小孩,也没有男人。

我是我。

值得庆贺。

我又去煮咖啡,在里头滴了两滴白兰地。这是安海伦最喜欢的喝法。

正想着她,电话就来了。

“你怎么不去上班?”她质问。

“我不舒服。”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一同居住的人生病。

明明只是同一屋檐下住,也会听成“同居”。

“我来看你。”

我连连推辞,告诉她不敢当。

“我有话跟你说。”她这才炸了起来。

我教她在电话里说。

“电话中说不清。”她暗示目前有人可能在窃听电话。

“那就别说。”

她恨极我的态度:“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嘉露出事了。”她大叫,意图震聋我的耳膜。

出事?

我立刻赶往医院。

嘉露正在急救。她的子宫大量出血,密医不小心,帮她堕胎时,连子宫一起刮破了。

她只有十五岁。

我全身发冷,眼泪扑簌而下。

嘉露不是海伦的妹妹,所以她能花五分钟,好整以暇地告诉我。

但嘉露被送到医院急救时,死也不肯讲家里的电话,只要院方通知安老医生。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但安医生登时赶去,他通知了海伦,海伦找到了我。

“我打电话给你继父和母亲。”海伦比我早一步到医院,双目红肿,我错怪她了。

“我继父?”我张大嘴。天哪:孙国玺会杀掉嘉露。

“他不在,你母亲也不在,秘书说他们去香港了。”海伦哽咽。

这就是父母。当你需要他们时,他们神出鬼没,永远不在场。

我教海伦别哭,嘉露还没那么糟,她很快就会好起来。

“我爸爸说她希望很微小,那个密医把她刮了一个大洞。”

“安医生呢?”

“在里面,手术同意书也是他签的,你们不会介意吧?”

“那当然。”如果嘉露侥幸有救,还得谢谢他肯热心助人。他可以不签这个字,也可以不来的。

“现在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嘉露的主治大夫是我父亲的老友,他会保密。”

我相信他会的,只要嘉露不死,应该不至于消息外泄。

我听见自己呜咽地说:“她还小,为什么受这种罪?”

海伦轻轻拍着我。那年,我央求她帮忙时,她也这样拍着我。

我的命比嘉露强,至少,她没有海伦这样的朋友。如果出了怎样的过错,只得由自己背负。

这还不可怜吗?

我哭过了,去打电话。问秘书可有跟香港连络的方法。她忙忙去试,教我十分钟后打来。她不知道我有什么急事,但孙国玺的事谁也不敢马虎。

“怎么样?”海伦一等我放下话筒就问。

“再联络。”

“你还要打给谁?”她见我又拨号码。

“公司。”

“你不是不去上班吗?”她关怀过度,已经超过限度了。我板起面孔,她只有乖乖走开。

我打到公司去,果然没人接。黄百成有了如花美女,怎不乐得出去逍遥游?

无奈之余,我只好打给陈诚。

他睡得真一点不含糊。电话响如雷鸣,他也能安之若素。奇的是,这个节骨眼我还惦记着他。

“吉人自有天相。”海伦安慰我。

但愿如此。

我向上天祈祷,不要再教嘉露多受罪,我愿意分担她的罪过。

我在她幼时给了她坏榜样。

“你知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海伦问我。

“我还想问你。”我没好气。

“你真的不知道?”海伦不相信,“我爸刚才告诉我,你上回带她去检查。”

“我没有问她。那次只是虚惊一场,我要她多加小心。”

“她不听你的话。”

“这年头有谁听谁的话?”

“说得也是。”

废话!全是废话!包括我自己开口的,任何一句对嘉露都没有用处。

她正像待宰的羔羊般,躺在无影灯下任人宰割。

没有那种经验的人,全然无法想象那种可怕。

十分钟后,我又打电话给孙国玺的秘书。

“浅水湾的电话接通了,可是孙先生不在,他的管家试图联络他。”

“你打过香港分公司没有?”

一言惊醒梦中人,她又慌慌张张去打。

猪!不可饶恕的猪。

“别发火,就算你继父能立即赶回来,又能怎么样呢?”海伦已经恢复了冷静。

“至少比我一个人承担这么多的好。”我抱着头坐下来。如果嘉露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自己。我——一直都在袖手旁观。

“咦?我爸出来了。”海伦奔了过去。

安老医生看起来十分疲倦,十年前他还精神奕奕,跟现在完全不能比。

“爸,嘉露怎么样?”

“手术完成了,剩下的得靠她自己。”安医生扯掉了口罩。月兑去手术服。

“她还没月兑离危险期?”海伦这样问时,我简直不敢往她那边望。一瞬之间,我只觉得信心尽失。我以前觉得人生全然透明是一种清澈,现在才明白,我只是不停地擦拭从前的污点,而那污点已把生活的一切浸蚀了。

安老医生走了,海伦也急急拿起皮包:“越红,我不能陪你了,十一点公司要开会,没办法请假。”

她去了。

全世界的人都弃我而去。

我把头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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