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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伴蔷薇 第6页

作者:姬小苔

“还好不是。”

“为什么?”

我显然伤了他的心。

“我若是你女儿,恐怕你受不了我漫无休止的顶撞。”

他微微一笑。

孙国玺这关是通过了,但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我该告诉母亲的,还得亲口跟她说。

毕竟她怀胎十月,我的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我的错误不算在内。

孙国玺说得对,他非我的脐带,她才是。

心理学家把父母称做心中有小孩的大人。

我们自幼得依靠他们供给身体所需,从他们爱的关怀中得到满足、财产,以及受到全世界欢迎的感觉。

成长后,我们即使能照顾自己,但想从父母身上得到温暖的,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情感上的脐带不但没有剪断,反而紧紧和父母缠绕在一起,形成解不开的结。某些时候,我们可能反抗父母的旨意,或因他们的疏忽而大哭大闹,但这只是另一种说明我们强而有力的情感仍在父母身边打转。我们在童年的早期反应与情感,和父母所有的作为,以及所有生活的训示与规范,构成我们心中的小孩。

当我们想月兑离父母时,父母的童心会感到恐惧、无助,我们的童心为了避免他们童心的反对、忿怒,不自觉地以孩子气的举动,发展出和平共存的方法。

这种拓展相互童心关系的特殊交互作用,称作“歌舞”,因为两者都有重复的、韵律的形式——相同的文字、相同的音乐、相同的舞步,会一再地重复出现。

我跟母亲的关系正是如此。

我的十七岁耻辱,不言不语……等等,似乎都跟她月兑不了关系。老式的歌舞。

但那是从前,现在我下定决心离开她。

我写了一封信。

信上极尽婉转之能事,尽避我所要讲的不过是一句话——放我一条生路,让我走吧!

我留在这儿,是丢人现眼。

我费了大功夫写信,写完了搁在她梳妆台上。服侍她的林嫂告诉我,她随孙国玺去美国旅游,孙国玺先回来,她还没玩够。

看样子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却又瞎又聋,什么也不知道。

我捆好行李,随时预备走,等了一个礼拜,母亲还没回来。我等得不耐烦,干脆先住在办公室里。

黄百成见我提了行李去上班,嘲笑地说:“咦!这里是难民收容所吗?”

我睡我的桌子关他什么事?一点同胞爱都没有。

“你住进来,别人会说闲话。”他继续杯葛我的行动。

“谁?南茜张?”

“她姓张名南茜,不是外国人。”

“他们一家不都是外国人?她父亲叫亨利张,母亲叫玛莉张,妹妹叫莉莉张。”

“至少,张祥瑞不用洋名字。”

“他不取洋名字,倒娶个洋老婆,华洋杂处,五族共和。”

“瞧你那张嘴。”

“怎么样?”

“就像兰花,一到春天就开个不停。”

“纯属抄袭。”我嗤之以鼻。

“天下文章一大抄。”

“别抄我的。你不付版税,我告你海盗行为。”

“那你睡在我桌子上,怎么说?”

“你下班了,看不见。”

“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你甘愿作瓜作李我不在意,总之,我住在此地期间,你每天准时上下班。”

“我在我的工作室,不吵你就是了。”

“你喜欢穿汗衫工作,我受不了。”我一口拒绝。

“我以后多注重服装礼貌,还会打领带。”

“那更糟,光打一条领带,连衬衣都不穿。”

“好吧!傍你一个星期找房子。”

“你保证在这一礼拜准时上下班?”我不放心。

“嗬嗬!”

他整整一个礼拜没上班。

我不会笨到以为他病了。

他生得是懒病、游玩病、花钱病。

我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可是我没空,我要工作,要寻找吉屋乔迁,还要应付南茜张。

“他不在。”我在电话里说。

但她再也不相信我,每天装不同声音来打探,有时候还找人冒充黄百成的朋友。

谈恋爱谈到这样,我为她觉得悲哀。

她却乐此不疲,不肯降亡了事。

反正这不干我的屁事。

张祥瑞却找上门来了。

一天,我正在努力工作,他来了。

“我有活跟你说。”他的神情沮丧。

“我没空。”

“你最好有空。”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我桌前。

“张先生,你扰乱我工作。”

“我可以付谈话费。”

“我认为你的建议棒极了。”我冷冷地说,“你可以付给律师。”

“我们的问题没有严重到这样吧?”

“我们没有问题。”我抬起头,用手指他,“张先生,那是你的问题。”

某些时候,他象个患了水脑症的大头婴,可以活下去,但却难以治愈,也无法教育。

下次我会记得把门锁好。

我只是个技术工,骚扰会有碍我的工作品质。

“你的这件工作值多少钱?”他指着我手上的模型,“我付全额给你。”

“你付不起,这是无价之宝。”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对和他耍嘴皮子厌恶极了,“拜托出去好吗?”

“我妹妹自杀了。”

难怪今天她没打电话来,原来没空。

“先生,我妹妹也有问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吃惊:“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冷漠的人。”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如果她死了——”他生气时,青筋暴露。亏他还是个受人尊敬的心理医生,我看他自己都有问题。

“她没死,对吗?她死了你也不会到这地方来。”

“你倒很清楚。”

“因为不干我的事,我比你冷静。”

“你有我没有的优点,所以才找你商量。”

他是拍马屁的专家。

“帮我找黄百成。”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每个人都以为我是黄百成专家。

“我知道。”他说,“他在奔达森林游乐区。”

原来他还是个侦探,不过他的情报正确,黄百成是在那儿。他是逍遥仙子,爬树、钓鱼、泛舟、露营、玩野外求生,大概乐不思蜀。

留下我在办公室受苦。

但我宁愿受罪,也不敢想象自己到了森林中该如何生存。我从未梦想过做女泰山。

我连露天洗澡都会被蚊子攻击个半死。

我答应张祥瑞去奔达找黄百成。我也有妹妹,但我不似他如此爱护同胞手足。

到了奔达,我才发现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我不敢坚持骑脚踏车,三个钟头的上坡路,我会累死;也不敢单身拦计程车,一路都是观光果园。杨桃、莲雾、水犁、芭乐,果树又高又密,劫财劫色只消轻轻一推,就会曝尸荒野,几天几月没人晓得,徒徒恶心了来采水果的人败兴而返。

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计程车司机也有很多好人,捡到上万美金不动心者大有人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但我在自己的十步之内还是小心点为妙。

好不容易找到了专攻山路的小巴土,死等活等地等了半个钟头,再高贵的人经过一番炎日曝晒及车尘洗面,也会面黄唇黑。

巴士中冷气特强,一进去就猛打喷嚏,前面老农夫妇怡然自得。到了下一站上来一群郊游的小表,吵得天翻地覆。一路颠啊颠的,慢慢人都光了,车中又恢复寂静,最后连老农都到了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司机从照后镜瞄我,望得我毛骨悚然。

饼了一会儿,我才想到,不仅我害怕,他也紧张,万一我在后座突然如一阵轻烟化掉,怕他不吓得屁滚尿流。奔达终于在望。下车后,我直奔营区正中的绿色小屋。屋里电视机开得震天响,放的是连环炮,胡瓜正在捉弄银霞。向银霞世界上最大的哺乳类是什么,她答称大象。胡瓜笑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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