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锁从懂事开始就跟着我了,除了她,天下还有谁能比她更懂我的?”听到阿锁对他的批评,峻德平像是完全不以为意似的,反而还有一抹赞许的意味。
倒是阿锁红了脸,显得不大自在。
悦谅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阿锁一眼,随即柔柔地笑道:“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仆人,平王真是好运气,真希望我也能拥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心月复奴才。我先告辞了,希望平王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父王朔善城主期待您的驾临,而我……也很期待您来访。”
她的笑容意味深长。
“悦谅妹子,这事等我考虑清楚了,一定会给朔善城主一个肯定的答覆。”峻德平也一样打着只有他们两个懂得的哑谜,四两拨千斤地不推拒也不答应。
悦谅公主的脸上似是闪过一抹失望,接着又强打起笑容。
“好吧,那么,我先走了。”
峻德平将手移到阿锁的肩上拍了拍,阿锁立刻会意,扶着峻德平一同起身,引导他陪着悦谅公主走到轿子边。
两人不需言语的默契,落在所有有心人的眼底。
直到华丽的车阵浩浩荡荡地离开村子后,峻德平长臂一伸,环住阿锁瘦小的双肩,开口说道:“小阿锁,扶我回房去。”
奇怪的是,与其说阿锁领着眼不能视的峻德平,倒不如说是峻德平暗地里挟着阿锁,将她拖回房,脚步丝毫不见迟滞。
“喔。”死了!难不成主子要清算了?脚跟一转,阿锁怯缩地低着头,认命地跟着峻德平走回房里,一点也没发觉到峻德平太过流畅的步。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官凤儿。
被冷落在一旁的官凤儿不发一语,只是一直静静地站着、看着,直到所有人都走开了,她才黯然的垂下泪。
“凤儿……”宫探时轻轻走到她身后。
“师兄,我懂了,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云泥之间,相差有多远了……”官凤儿转身投入师兄怀里。
佳人投怀,让官探时有一刻手足无措地僵立着,不知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很愚蠢?以为他的眼伤可以让我离他更近一些;他看不见我没关系,我来照顾他就好。可是,他刚刚彻底的忽视我……不论那位尊贵耀眼的城国公主,即使是小小的书僮,都能得到他的专注疼宠,而我却只能站得远远的,一点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完全……看不见我的存在……”官凤儿因认清了事实而心碎,将脸蛋埋进她最信赖的人的胸口,忍不住痛哭失声。
“傻凤儿!”官探时低叹一声,有些笨拙地将她揽进怀里,细细地呵慰轻拍,直到怀中佳人泪水渐干……
※※※
进了房后峻德平放开阿锁,迳自模索着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模起茶盘中一个杯子举向空中。
“阿锁,帮我倒杯茶。”他微微侧首温柔地笑道。
“喔。”阿锁局促不安地赠到桌边,倒好茶后,又飞快地站到墙角去。
峻德平慢斯条理地啜着,一副一点也不打算开口的模样,任由两人之间的静默无限的蔓延。
“平、平主子……”阿锁抓着头,终于受不了无言的滞寂感,硬着头皮先出声。
“开口了?我以为你的舌头给猫咬了去。”峻德平轻笑。
“平主子,对不起,我不是爱嚼舌根向官姑娘说那么多有关你的事,我是……”阿锁急切地澄清,却被他轻声打断。
“我没有要责备你,紧张什么?你放心吧,官姑娘应该想开了,现在正让人好生安慰着呢!”
“啊……喔……”阿锁眨了眨眼,随即耸耸肩。
原来平主子什么都知道啊!那她不就浪费口水,白忙一场了?
记得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学会不要对平主子料事如神的能力感到惊奇了。
有一次她曾忍不住问峻德平,为什么他会对别人的心思了解得这么透彻?他只是淡淡的回答:“察言观色,就这么简单。”
察言观色……可是,平主子现在是瞎子耶!
阿锁一皱眉。“平主子,你的眼睛都被蒙起来了,应该是什么都看不到,怎么你察言观色的能力好像一点影响也没有?”
“就是因为眼不能视,见不着纷纷扰扰的东西,所以察觉的能力自然更清明。”峻德平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阿锁见峻德平没有发火的征兆,胆子也回来了,自自然然地坐到他身边,捧起茶壶帮他再度倒满空杯,也为自己添了一杯茶猛灌一大口。
罢刚说了好多话,现在好渴。
峻德平慢慢喝完茶水,也不开口说话,修长的手指有些心不在焉地抚着杯缘把玩着。
阿锁则咬着杯子,很是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手猛瞧。
每回她闲来无事时,就最爱看平主子的大手,他指节的线条既修长又有力,像是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把全世界握在手中似的。
他的大手牵过她的手、抚过她的头顶双颊,干燥温暖的坚实触感,没有一次不让她心跳莫名加快。
“阿锁。”他突然的轻唤,打破一室静识。
“嗯?”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当英雄?”
“这个……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种感觉,说不上来,但我就是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她想了想,有些苦恼地搔搔头。
她的话,让他大乐。
她单纯直接的心思,一直是他心机算尽、神思俱疲后的救赎。
不必追究原因,也没有任何的计算,全都只是纯粹的感觉两字。
“原来,我的小阿锁也学会了我透心的本事?”他挪揄她。
“别人的心我才通不了,也不想透,我只要懂得平主子的心就好了。”
他呵呵一笑,准确地朝她伸出长臂勾住她的颈项,将她整个人拉到怀里,半开玩笑地用力圈住她。
阿锁翻翻白眼,乖乖地任他搂着,脸蛋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娇晕。
虽然从小就习惯了他高兴起来就爱抓着她往怀里揉去的举动,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一、两年她的心脏好像变得虚弱了一些,常常被他的亲密动作扰得不由自主地乱跳一拍,脸皮也薄了一些,老是会浮起无法控制的薄热。
“就这么约定了,你永远只懂我一个人的心。”峻德平心满意足地在她头顶低喃道。
“对了!有空的话,包袱就整理、整理吧,我想,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要开始流浪了?”阿锁抬头直觉地问道。
峻德平愉悦地大笑道:“是啊,流浪。”
第五章
夜凉如水,月如镜。
峻德平微微仰首,静立在夜风里,衣袂偶尔掀飞,俊秀的五官沐浴在象牙似的月色之下,恍若天上神祇降世。
“唉,画面看来美则美矣,可惜脸上蒙了一块布,手上住了一根竹杖,原来只是个瞎子嘛!”一道浓浓嘲讽从林间传出。
“你终于出来了。”峻德平淡淡一笑,毫不意外地转身面对来人的发声处。
“你站在这里苦等了我大半夜,我还能不出来么?”林间深处缓缓走出一名男子,斯文气质与峻德平相仿,但不似他的洒月兑亮眼,反而更加的内敛深沈。
“三哥,我有事想拜讬你。”
“怎么,肯让我医你的眼了,四弟?”峻德四王中排行第三的峻德治轻声一笑。
自从他找到这个倒霉落难的义弟后,便派了人暗中保护这片林子,也和他暗地里接触过几次,没想到这个四弟像是要让情况拖得更糟似的,不但不急着赶赴朗日城游说城主朗日尚,达成城主交付的结盟任务,反而存心挑衅似的,反骨的不让他医治眼睛。
“不,就维持这样子吧!反正峻德城已不再需要我,不管我眼盲还是不盲,都没什么要紧。我是想请你继续派人保护这片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