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客气了。”齐先生愣了片刻,忽又道:“齐某有几句心里话,今日想聊与姑娘听上一听,不知姑娘可有闲暇?”说得诚意甚足。
“齐先生尽避道来,阿棋洗耳恭听。”虽不知平日这位看不起她的齐先生今日为何会这般不同与往,但依然爽快地应了声,“先生请坐着说。”
“哦,好。”退了两步,坐在桌侧的大椅中,齐先生笑得不太自然,“若是唐突了姑娘,姑娘莫怪。”
“怎会呢?”阿棋一笑,“先生有话尽避讲。”
“那……”欲言又止了两次,终究放低声音说道:“恕齐某冒昧地问一句,姑娘已过二八年华了,是吧?”
阿棋微一愣,虽不解这位齐先生为何突发此语,但依然立即作答:“过年该十八啦。”
“姑娘也未曾婚配。”这回是肯定语气了。
“身为人家的下人,哪里有暇管这事。”阿棋皱一皱眉,心生不悦。再怎样,一名年轻男子也不该如此对女孩儿家直言。不想再听齐先生说话,便笑了一笑,“时候不早了,阿棋该回府了,三公子还在等我回去呢。”
草草收起账册锁回柜中,便要离开。
“姑娘且慢广
快走两步,齐先生站在门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齐先生还有事吗?”虽不耐,但终究还要共事,不能失了礼貌,“至于阿棋的私事,不劳齐先生挂心·了。”
“此事齐某本不应插手,但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齐某身为大丈夫,自当尽力。”双手向后一甩,搁在背后,煞有其势。
“齐先生到底还有何事?又何谓受人之托?受托又为何事?”被阻了去路,只得站定,耐心听他讲。
“齐某今日受托为棋姑娘保媒来了。”略显尖瘦的脸往上一仰,似乎在授予阿棋恩惠,“前几日有一位老爷看上了姑娘,不嫌弃姑娘奴仆出身,愿意迎娶姑娘为继室,享受富贵荣华。”高高在上的语调,甚是瞧人不起。
看上了她?
好狗胆的口气!
阿棋冷冷一哼,“不劳齐先生费心,阿棋暂时还不想嫁为人妇。”要嫁,人选早已有了。
“可姑娘也该明白,你早已超了婚配之龄,出身又卑微,若无贵人出手相助,姑娘以后顶多是被主子许给下人小厮罢了,而今有位爷肯点头应允娶你,又是正室——这等天大的好事去哪里寻来?”谆谆教导之中,苦心十足。
“出身卑微又如何?那些出身高贵的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棋姑娘真会说笑。”齐先生撇一撇唇,“其实姑娘的心思齐某明白得很。”
“哦?”
“姑娘是想攀上枝头做凤凰,对吧?”
“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
“对错与否管不着,齐某只想煞风景地泼一盆冷水给姑娘。”
“尽避泼。”阿棋双手在袖笼中渐握成拳。
“这几年来姑娘是风光得很,有三公子宠着,以一女子之身掌管尉迟书坊,高坐于我等男儿之上。可姑娘也该知道,奴才便是奴才,下人就是下人,这阶级之分是无法逾越的,即便三公子当下宠爱姑娘,将姑娘捧在手心之中,可又能宠你几时?再宠姑娘,也不会明媒正娶迎你人尉迟大门,最多看在你侍候他十几年的分上,纳你为妾——也就是一名小妾而已。齐某劝姑娘不要太过异想天开。”
“是吗?”笑,只肯牵动唇角,不想多加一分。
“齐某虽不才,但所读过的孔孟之书倒还有一些。”自负至极。
“依齐先生所讲呢?”
“而今有位爷恰巧看上了姑娘,他不嫌姑娘出身卑微也不在意姑娘抛头露面在外行商,愿意八抬大轿娶姑娘入门。”齐先生面带兴奋,“那位爷讲了过门后姑娘依旧可以女子身份打理一府产业,他决不阻挠。”
“哦?”看上她的,不过是她的经营之道啊。
“这等好事,天下绝没有第二遭,棋姑娘欣喜得很吧?”齐先生已自己欣喜起来了。
“齐先生看不起女子。”
“女子无才便是德,生来便是为我们男人服务的,在家相夫教子也就是了,有哪一个男应允自己的女人抛头露面,在外奔走呢?那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面!”女人嘛,草芥而已。
“哦。”她频频点头。
“所以啊,”齐先生目中精光四射,“而今好不容易有位爷儿瞧上了姑娘,肯不屑世俗偏见迎你入门,又肯允你为人妇后依旧行走于商市之中——这等美事,哪里能遇上第二回?”显然是大大的恩赐了。
“是吗?”紧握的拳,又慢慢地从袖中舒展开来。
“姑娘言下之意是应允了?”齐先生喜叫。
“但不知这位肯娶阿棋的爷儿是谁呀?”
“呃,这个——”似乎不愿指出姓名来。
“还有年纪多少呢?”
“啊,呃,不、不大。”汗,慢慢从窄额亡渗出来。
“齐先生有难处?不说也无妨。”阿棋轻笑,“但阿棋最想知道的是,齐先生肯热心做媒,到底有何好处给你呀?”
“没、没什么好处。”齐先生目光闪烁不定,尴尬地强笑,“只是、只是他答应将书坊全权交由我打理而已,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
“书坊?”冷淡地弹弹手指,圆圆的杏眸几要眯成一条细线,“尉迟书坊?!”
“呃,是。”齐先生不敢再望向她。
“齐先生。”阿棋忽地一笑,笑声轻脆,“先生可还记得这尉迟书坊是何人所有吧?”
“尉迟三公子。”齐先生低低回答。
“齐先生又是谁人的属下呢?”问得非常轻松。
“尉迟三公子的。”
“哦?原来先生还记得啊。”阿棋忽地又是一笑,笑声却冷了许多,“何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齐先生既然身为三公子的属下,赚的是三公子的银两,吃的是三公子赏给的饭,您这‘忠’又忠到哪里去了呢?尉迟念儒又给了你多少恩惠,让您这‘正人君子’甘心投靠呢?”
“你、你知是——”齐先生一下子惊愣住。
“我怎会不知这是谁的把戏?”阿棋扬扬眉,悠哉哉地坐到椅上,依旧弹玩着手头,睨也不睨那一个愣住的人一眼,“尉迟府以前老太爷在世时,是家大业大,几间小小的书坊不过是闲来无事时的玩具而已,自然无人看在眼里。可而今不行啦,两位大老爷只会附庸风雅,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上千倾良田也该卖光了,几间赚钱的绸缎铺子也被别人家挤垮了——对吧?”
“好、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冷汗,顺着窄额潸潸而下。
“于是呢,这几间小小的、根本不放在眼中的小小书坊终于也成了香饽饽,对吧?”细眯的杏眸一下子睁圆。
“棋姑娘想得太、太多了一些。”齐先生干笑,一动也不敢动。
“哦?是我多想了?”阿棋问得轻柔。
“呃……”心中惊讶万分,却不敢多讲其他。
“就算是我多想了。不过呢,阿棋真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齐先生现在算是打理着尉迟书坊,在谁手下工作不是—样?难道三公子亏待先生了?”气人的小厮!
“没、没有。”
“那为何先生要另投‘明’主啊?”
“因、因为……”齐先生一咬牙,尖声叫喊起来:“因为我齐某身为堂堂男儿汉,却屈居在你这个小女子手下!我心有不甘!你看看这几千年里,咱这泱泱大国中何时有男子屈身于女人手下过?齐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堂堂七尺之躯的血性男儿,竟让一小小女子呼来喝去,有何颜面去面对众人?况且,你又是一个卖身为奴的低贱丫头!”他丢不得身为男人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