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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我的蝴蝶兰 第73页

作者:晨蔷

昏昏然漫无目的地在长街踯躅了两个小时,砭骨的凉风寒气才使他一片混乱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清醒起来。也是在这时候,他才感到自己心房的疼痛,那种使人感到死神在迫近的疼痛。

一个念头死死地纠缠着他:原来父亲,平日道貌岸然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个人。自己的家竟是这样一个隐藏着丑行与耻辱的家!

他猛然想起,当自己在少年时代于无意中窥视到母亲对树白表叔的爱恋,从而多多少少发现了他们的隐情之后,曾对父亲寄予过那么大的同情和怜悯。他曾经那样殷切地关注,衷心地焦虑。他怕母亲处事不慎或用情过分,更怕父亲终有一天会发现秘密而无法容忍。他那颗小小的,尚未成熟的心,几乎承受不了这种折磨。可是那时候他能找谁来分担呢?他又敢向谁倾诉呢?他只能独自一人紧张地观察,以一切细枝末节、蛛丝马迹来观察,并暗暗祈祷家境的平和。幸好,多少年来,生活就那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什么可怕的事也没有发生。

等到他长大成人,等到他对父亲的重利轻情,寡言少趣有了更多切身的体会之后,他才渐渐把同情和怜悯移向母亲一边。妈妈的性格和才华确实和爸爸的为人太不相称。一个浪漫而多情的女人,实在不该嫁给一心只想发展事业的企业家。真不知他们当初是怎样结合的。

可是,他又怎能想到,父亲虽然缺乏风情,却又会对母亲不忠,会做出那种让正派人不齿的事,并且极不负责任。

迎面一阵强劲的寒风,吹得他几乎打了一个趔趄。他索性立定下来,转目四望。深夜的街景和白天何其不同。这不是人声喧闹、车水马龙的南京路吗?这不是五光七彩纷呈,莺歌燕舞不断的花花世界吗?为什么现在又静又黑,简直象一片荒无人烟的坟场?究竟哪一个才是它的真实面貌?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浮现:

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就这样没有定准?冥冥中的命运之神就这样喜欢捉弄人?

为什么我和白蕙……

哦,白蕙,白蕙,我怎能接受你是我妹妹这个事实?我曾经那样狂热地追求你,爱恋你,而你也终于被我的痴情和诚意所感动。我们正共同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闹剧,而且是一场想起来令人难堪的闹剧?

他还不习惯,还不愿意把白蕙当作自己的妹妹来想。这对他来说,真是很难很难。

他在自己心中默默地对白蕙说:也许,此刻你正在睡乡里做着甜蜜的梦;也许,也许你的肢体还能感受到我的,你的嘴唇还没有忘记我的热吻,而你的心,则因为有了寄托和归宿而感到宁静和熨帖。可是,你怎么想得到残酷的命运已经准备好给你无情的一击,而且是我无法与你分担的一击——我的存在不但不能减轻这一击的分量,相反会使这分量加倍增大。

哦,亲爱的蕙,明天我将如何告诉你这一切!丁文健是你生身的父亲,“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这究竟是人话,还是杀人的刀呢?你的神经,你的心灵,能受得了吗?你会厌弃这可怕的、善于欺骗人的人世吗?你会去死吗?我真怕呀!这残忍的使命,非得由我来执行,你那美好的生命,非得由我来亲手结束吗?你……你还在等待我的回音!

一个寒战猛地袭来,他突然浑身发起抖来。为了冲破突如其来而又笼罩全身的不祥预感,他猛地跨出步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腿脚已经冻僵。他提起发硬的双腿,蹒跚地向前走着,走着,虽然走得很慢,却绝不回头,仿佛茫远的前方,会有什么解救困难的希望……

这样,当在清晨六点钟,林达海诊所的看门人在诊所门口发现他时,他已经是一个发着高烧、满嘴胡话的急诊病人。当看门人把他扶进屋,灌了几口热开水后,他神志清醒过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她还在等电话……给我电话机……”

白蕙在苦苦地等待。

今天,他们高高兴兴地玩了一夭,从“今夜”咖啡馆出来,西平把她送回家,看了看表说:“估计爸爸回家了。我这就回去和他商量我们订婚的事。”

“他会不会反对。”白蕙有些担心地问。

“别担心,爸爸不会不讲道理。他对你的印象很不错,”西平安慰着她,“再说,即使他反对,我也不会让步的。”

临出门前,他又看了看白蕙说:“怎么啦,愁眉苦脸的,还是有点担心,是吗?”

白蕙不说话,只是不知为什么,此时她对西平特别依恋。她上前一步搂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前,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西平又逗他了,说:“看来我把你娇坏了,这么一会儿都离不开了。”

白蕙仍不作声,只是紧紧地贴着他。于是他把白蕙的头抬起来,竟发现白蕙眼圈红红的,那么美丽又那么忧伤。他认真地说:“等见过爸爸,要是早,我就赶到这儿来,实在太晚了,我就给你打电话。好吗?”

白蕙点点头。西平说:“那么,笑一笑给我看。”

白蕙勉强一笑。

“现在我该走了,再见,我的蝴蝶兰。”西平说着,俯下头去,深情地吻了白蕙一下,出门去了。

已是深夜了,西平怎么还不来,一定是谈话不顺利。他说过,再晚也会打电话来的,白蕙坐不住了,她披上一件棉袄,悄悄下楼。

整幢楼的人都巳熟睡,白蕙一是怕影响一楼的人家,二是为了能快点接到电话。此时她正坐在一楼的扶梯口,两眼就紧盯着走廊上沈家门外的那个电话机,盼望着电话铃声快快响起。

清晨六点钟,电话铃声终于响了,白蕙一下跳起来,抓起话筒,“喂,喂。”

话筒里没人说话,但白蕙清楚地听到了喘气声,她问:“是西平吗?我是白蕙,你怎么啦?说话呀!”

“蕙……阿蕙……”

“你是生病了吗?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要告诉你……”

白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口,手上不觉渗出汗来。他究竟带给我怎样的消息?为什么他迟迟不说话?

“西平,快告诉我你在哪里,你这样……我害怕……我要马上见到你……”

“阿蕙……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们的订婚……没……没有了……”

“什么,你说什么,为什么?!”

“嗒”一声,电话的那一头挂上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白蕙的头脑完全昏乱了。她顿时毫无知觉地愣站在那儿,拿着话筒的手无力地垂着。这一刻,只有滚烫的泪水滔滔不绝地流过面颊,还显示出她是个活人。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有人把她那件掉在地上的棉袄轻轻地给她披上。是孟家好婆。

“阿蕙,怎么啦?”

“好婆。”白蕙猛地转身,伏在孟家好婆怀里尽情地哭起来。

在冰凉的小屋里,白蕙躺在小床上哭了几个小时,才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开始,她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赶到丁家去,她要问个清楚。后来一想,还是打电话为好。

她决定先给恒通公司拨,拨了西平办公室的号码,电话通了,久久没人来接。

于是,她又改拨西摩路82号。接电话的是管家陈妈。可是没等她开口发问,当陈妈听出她是白蕙时,立即就急煎煎地说:“少爷没跟你在一起?少爷到哪里去了?”仿佛倒该向她要人的架势。而当白蕙回答不知道以后,陈妈的态度立刻变得冷淡无比。问她太太在不在家,她说太太上街去了。问她老太爷可在,她说老太爷到花园去散步了。总之是推三阻四,很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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