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怕是骗人的,”舞月口中虽说着怕,可那调皮的笑意却未曾稍减。
“可这套技巧我打八岁起就练了,开始时每练一回哭一回也被揍一回,到现在已没什么感觉了,而且我知道,”空中的她笑得自信满满,“射月,是绝对不会让我掉下来的。”
耳里听着少女的话,齐珂珂想起了自己的无名,若是无名,他也绝不会让她掉下来的。
舞月笑嘻嘻转移了话题。
“至于轻月他们,有的负责耍猴戏,有的耍绣帕、滚大坛、变术法、吞长剑……总之各有所长就是了,至于妳,先别说,让我猜猜……”倒吊着的她点了点额心,“老爹肯定让妳负责收赏银,是吧?”
齐珂珂努努嘴,“谁让我没本事,啥也不会。”
“没本事也得学,珂珂,别说我没提醒,咱们这个班子原先不只七人,之前还有个叫抒月同我一般年纪的姑娘就是负责收银子的,后来,让一个地痞流氓看上,硬是让老爹用五十两银子卖给了人家当小妾,临去前她哭哭啼啼向老爹猛磕头想留下,老爹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舞月叹了口似假还真的长气,“那模样岂是一个惨字了得?是她自己傻,老爹那人眼里只看得到钱,情份?哼,不过是个屁!”
“妳说的是真的?”齐珂珂吞了吞口水。
“真假自个儿有眼睛自个儿看,我才懒得管人呢!”
舞月迎风摆荡清哼着小曲,若非那深黝不见底的眸子未现笑芒,否则那模样只会让人当她是个不解愁的小丫头罢了。
“咱们这些孩子虽都是打小让老爹给养大的,可在他心底,只当咱们是会挣钱的猴崽子,为了让咱们乖乖听话,拳打脚踢、恶言相向、饿肚子、关黑室各种方法他都用尽了,别瞧我整日嘻皮笑脸,那可是被打了多年才练就出的厚脸皮功呢!”
说着说着她竟带出了句顺口溜。
“任你鞭打千回,丫头一笑置之也!捶人鞭人随你,嘻皮笑脸随我!
“黑心老爹最恨见人哭,哭声只会刺激他打得更顺手,于是练出我这皮笑肉不笑的本事,到末了他打我,我不但不哭还能帮他随口诌小曲儿助兴,加上我本事,学的都是别人学不来的,成了班子里不可少的角儿,是以这些年他才不再打我,也没将我趁着高价给卖了。”
“那么……”齐珂珂听得心涩,“妳没想过离开?”
“想!怎么没想,我日思夜想都念着想走的。”虽说着绝情话,少女却依旧笑盈盈的。
“妳没走,”她侧头想了想,“是为了射月?”
“不!”
舞月翻身跃下地,眸中有着冷情的光芒。
“所有人连老爹在内都认为我会为着射月一辈子留在这里,可我知道不是的,我只是,”她斟酌着,“在等待更好的机会罢了。”
她瞥了齐珂珂一眼。
“除非能有更好的发展,否则,我何必要由一口烂井跳入另一口烂井,而由着烂泥埋没了我这一生?”
烂泥?老爹或许是的,可射月,那永远呵护守候在她身旁的男子也是的吗?
“那妳呢?”舞月换回了笑脸,“妳又是为了什么沦为街头乞儿?又是为了什么贫病交加险些殒命?”
齐珂珂觑了她一眼,知晓这样的答案肯定得不着对方认可,是以温吞出声,“我……为了个男人。”
丙不其然,她在对方眯细的眼底觑着了“妳是个笨蛋”的眼神。
“别这样瞧人,”她扁扁小嘴,“妳有妳的想法,我有我的,只要自己认定了值得,那么,一切无悔!”
是呀!只要自己认为值得,必当,一切无悔!
第九章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道?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仙乐轻扬,舞姿袅袅,偌大的御花园里除却满地翠艳奇花,更吸引人的,是那一道道穿梭在花丛间的清灵舞影。
睇着舞影,聆着清乐,一条条檀木长几后方的是持着酒杯举眸捕捉旋舞少女身影的南唐官吏,那些眸子,有的百无聊赖,有的兴味盎然,有的如痴如醉,杂于其间却有双眸子,那里头,盛满了悒郁与不耐。
张磊隔着酒杯注视着残酒,今日若非知道皇上也会来,他是不会出现的。
可真来到了这里,皇上坐得老远,眸里是曼舞的美人儿,耳里是婬艳的乐音,在他心底,对江山的系念怕是一丝也不存的,是以,他自知,就算真能坐到了皇上身边,又能说出什么引起他兴趣及注意的话语?
陪皇上谈天气?还是陪皇上论舞姿?
一杯尽,他对自己生起了厌恶。
众人齐聚于此是宰相韩熙载的主意,前皇太后冥诞,择天下优伶为其追怀舞之。
今日在御花园里举行的是总决赛,来报名的千名佳丽经过层层筛选,只留三十名入围总决赛,换言之,这三十位幸运儿将有幸得见南唐风流天子龙颜,甚至,飞上枝头当凤凰,入宫为皇妃。
一杯再尽,张磊睇了眼那坐在上席眉开眼笑阖不拢嘴的李煜,他摔开了酒杯立起身来,够了,就这样吧,他的耐性已然耗尽,这些日子就当是个教训吧,时不我予,何须伫候?毕竟,他并不是为着功名利禄而来的。
杨伯父曾说,力挽狂灁并没有错,但,若当真大势已去,天命难违,明哲保身并不代表是懦夫的行为。这话,他到今日方有了深深的体悟,所以,算了吧,别让自己的执意成了别人的困扰,更何况,他肩上还有另个重要任务,他的小小可人儿,如今何在?
那日甫接获白宁宇书信,他就想拋开一切去寻她了,可他没有,这些日子里,他日里烦躁,夜里无眠,既忧心国事,又得焦虑惦念着他全心钟爱的她。
为了不想再让悔恨痴缠,他决定放下这里的一切,忠于自己的心,去寻找他已然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她。
“贤侄,”徐景通疑惑地出手拉住欲离去的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只是,”张磊清淡淡睇了老人一眼,“该走了。”
仅仅一句话就已足够让徐景通明了跟前青年人的意思了,喟然长叹他松了手,连挽留都没有。
“是的,是该走了。”老人低喃的声音也不知是说给张磊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张磊迈步正拟离去,下一瞬竟让园子里另一头的哄笑声给转移了注意力,原先,那只是淡淡不经心的一瞥,可当他睇清楚那在人群围簇下跌倒的人影时,不得不停了脚步。
人群里,日曜底,那是个身着绫绸白衫,微露酥胸,高盘着两坨螺旋发髻的清妍少女,少女似乎并不娴熟于音律,乐音飘飘,人人轻舞飞扬,只她,半天踩不着鼓点,舞不出章法,方才那响亮的哄堂大笑正是缘自于她踩着了自己舞的彩带,进而踉跄跌下,这也就算了,她竟还让自己落下的彩带给一层层裹紧了身子,登时,一个彩带包扎成的人肉粽子就这么滑稽可笑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韩丞相是怎么回事?坐远点儿的人心底全起了不解,舞技这么烂的丫头片子也能晋入总决赛?
可当那些盘着不解的眸子在觑清楚了那跌倒的少女后,目光纷纷转成了然,那少女明眸皓齿、艳丽无俦,别说外头寻常女子,怕连现时皇宫里的那些妃子贵人,也没一个能胜过她的绝丽容颜。
少女这一跤虽摔得狼狈,却也意外地摔得了李煜的注意,只见皇帝从容踱下高台,一步步朝着那还被捆在地上的狼狈少女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