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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妻守则 第7页

作者:纪珞

“我一直都在向莫师父学。”只不过他算是“学艺不精”外加“懒惰成性”这一类的庸徒,跟孪生小弟贯日及莫言一比,就给比到东海去了。

她双眸一亮。“那你能教璃儿吗?”

“我考虑考虑。”要是误人子弟,罪孽可就深重了,阿弥陀佛。

“教璃儿嘛,教璃儿嘛,璃儿会很听话、很努力地学!啸日哥哥,教璃儿嘛,教嘛教嘛……”

秦啸日十四岁这年冬天,秦家主爷因心疾复发身亡,夫人不久也因悲伤过度病逝,短短两个月内,秦家兄妹骤失双亲,接连承受了两回天人永隔的噩耗。

这是个严冬,雪下得特别大,随著凛冽的朔风,仿佛飞沙般淹没大地,整个秦府也笼罩在一片狂雪之下,墙腰下堆满白雪,凄寒地透著断垣残壁的沧凉……

大雪纷飞的寅夜,合该是人们藏入被窝的酣眠时刻,清静幽僻的书房内犹仍点著烛火,凝光闪烁……

“少主,您奔波了一整日、又看了大半夜的帐册,该稍事歇息了。”秦家总管平顺,忧心地看著几乎没日没夜、投注心力于商事上的少主。

自从老爷过世后,旗下原本营运良好的商肆频频在帐上出现纰漏,又加上不知哪来的风声谣传,讹言秦家财务濒临瓦解,一些盘商便不愿再供应货品或原料,导致秦家织染、香料、药材等商肆面临货源断绝的窘境,少主这几日便出面处理所有问题,与那些商人周旋,一刻也不得闲。

“少主?”见桌案后的主子闻风不动,平顺又出声唤道。

秦啸日抬睫,睫下如夜空般深静的黑眸,看见平顺手中拿著的新烛。

“你去歇吧,平总管。灯烛我自个儿会换。”

平抿的薄唇微扬,无波无漪的嗓音缓缓流泄,一如那个对待奴仆没有丝毫厉色的温文主子,但在自小看著主子长大的平顺眼里,不禁心疼唏嘘。

一夕之间,少主被迫由一个无所忧虑的少年,变成一肩担负起秦家众多商肆存亡重任的主事者,没有沉溺于悲怆的资格,也没有懦弱恐惧的机会,他能做的,仅是比同岁数的孩子们还要冷静去面对这一切。

但试问,丧亲之痛,又有多少人能冷静以对?

这,唉……

“少主,您请保重身体啊,老奴相信少主会让秦家平平安安度过难关……”平顺眼眶泛红,老泪都快成河。

“平总管所言甚是,秦家、商肆这么多人的性命交在我手中,我怎能不保重自己?”秦啸日微微一笑,合起桌案上的帐册。“就听你的,我是该歇歇了。”

平顺一边点头,一边抬手以衣袖揩去老泪,见主子有心安歇,这才安心离开书房。而秦啸日也确实没再翻开帐本,他起身走出屋门,独自信步来到廊檐下,就著廊上微弱灯影,仰望苍茫雪天。

天寒地冻,风雪依旧漫天,除了呜咽风声,大地一片孤寂。

他就这么伫立檐下,任利刃般的刺骨风雪刮打在身躯上。

靶觉不到冷……

抑或合该说,他的心已经比这寒天还要冰冷?

“啸日哥哥,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进屋?天候好冷好冷的……”一道因冷而微微发抖的童嗓,在他身畔响起。

秦啸日俯视身高不及他胸膛的来人,小人儿双手抓著一把纸伞,努力替他遮挡风雪,那张仰颈以对的小脸蛋,被凌厉冷风刮出红痕,不是多圆润的脸颊与小巧鼻头全都通红一片,可见她有多冷。

他动手拂去人儿氅衣、头顶、颊上的细雪,深知她在雪中走过了一大段路,才从护师院落来到这里。“先进屋再说。”

莫璃听话地收起纸伞,在门外蹬了蹬鞋上的雪,才走进温暖的书房;秦啸日随之掩上门,阻挡风雪侵入。

“氅衣月兑下,过来暖暖手。”他蹲在平总管于屋内放置的炭炉前,伸出双手。

她点点头,也学他的动作,身穿褐色棉袄的小小身躯,跟著蹲在炭炉前伸出小手取暖,缩得像颗圆滚滚的小球。

黑炭静静地烧得贲红,薄弱的火光映在两人脸上。

“好暖和喔!”莫璃用小手煨暖自己脸颊,笑得好满足。

“你怎么还未寝,不困?”他收回手,曲膝席地而坐,看著那张有火光跃动的笑脸,深夜的此刻,总是朝气蓬勃的笑脸也不敌疲倦,双眸满是浓浓困意。

“璃儿想来看啸日哥哥……睡了没?”她答道,努力压下一个到口的呵欠。

“有事找我?”话甫落,他心念一转,歉然说道:“璃儿,抱歉了,我好一阵子没陪你说话、练剑。”

莫璃摇摇头。“没关系,璃儿知道啸日哥哥忙。”日复一日,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他们好难好难见上一面,她只能在远处瞧著他都在忙些什么。“而且,璃儿还看见啸日哥哥──”

见她话只说了一半就把眸子垂下去,他好奇问:“看见我什么?”年轻俊脸莞尔一笑,出言调侃。“哦,你又躲在一旁偷偷看人了,是不?”食指点了点她光洁的额,举止间有著不自觉的宠溺。

“没有没有!璃儿只是站得远远的,没有偷看,是啸日哥哥都没发现璃儿。”遭人误解,小女孩急得赶忙提出解释。

“那你到底看见我什么了?不会是我剔牙、打呵欠、挖鼻屎这类不雅的小动作都被你瞧光光了吧?”

“才不是。璃儿是看见啸日哥哥好悲伤、好悲伤的表情,啸日哥哥走在府里的时候是,和人说话的时候是,方才站在屋檐下的时候也是。”她直把眼里看见的全都诚实道出。

秦啸日心头一阵紧缩,沉默了片刻,随即又扬起淡笑。

“我一直是这号表情。”他弹弹自己脸皮。

这是一张拥有一贯浅笑的温和表情,只不过,遭逢剧变令它的笑意凝敛了些,但不至于消失无踪。商贾,最不需要的就是让人看穿心思的任何表情,打小案亲就教会他这个道理。

她摇头。“啸日哥哥的眼睛很难过……璃儿知道没有了爹娘,这边会好痛。”她模上自己的心口。“啸日哥哥也一样,对不对……”

说著说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无声无息滚落,在她蜷缩的膝头上晕开一滩圆形湿濡。

虚伪,教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儿拆穿了,是他的“道行”还不够吧?

秦啸日在心底自我嘲讽,伸手揩去她又将滴落的清泪,对她的问话没有否认。

“难过的是我,你干嘛哭?”

“啸日哥哥难过,璃儿也难过嘛……”无声饮泣转变为哽咽啜泣。

泵娘家还真有本事,眼泪说来就来,小泵娘也不例外。但眼泪似乎真能博取他人同情,改日他要不要也试试,在众商面前掉个几滴泪,哭诉那些不利于秦家的传言全是狗屁?因为,他的心头因指尖染上的湿濡而发涩发软了……

“别哭。”手心手背都快被她的泪水淹得无一处干燥,他索性倾身向前,将哭声愈来愈大的小泵娘揽入双臂之间。

“呜呜──啸日哥哥别伤心、别难过,啸日哥哥还有璃儿呜──璃儿会陪你玩耍呜、陪你说话呜、陪你吃酿梅呜──璃儿不会让你难过呜──”

一双小手紧紧揪著他的衣襟,泣诉著极为天真、却是世间最扣人心弦的诚恳安慰,秦啸日喉头一哽,她的热泪仿佛经由熨穿他的胸口,热烫地包覆住他的冷。

他不明白,一句童言童语为何竟能令他一向静如止水的心湖……如此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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