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扬起了声:“你快过来吧,否则湿了你的伤口,对伤口不好。”
天宗从水榭的圆门走了出来,手上拿着笛子,发上,衣服上,有着微细的水丝。
湘君:“如果我不叫你,你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天宗神情复杂:“妳希望我站多久,我就站多久。”
湘君心头震了一下,看着天宗好一会,她的心里是难掩伤痛,如果他还是这么在乎她,她都已经再一次来到他面前,他为何不争不取?湘君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亭内,示意天宗也进亭子来。
但天宗却不动,天宗贪婪的看着湘君脸上的每一寸,在塞外,在战场上,多少次他依赖着对她的思念的而活,因为想有生之年能再见她一回的太过强烈而不舍得死。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如此真实,再不是一缕模不着的记忆,他看着她,举步唯艰。
湘君不知天宗的感受,回头见天宗未跟上,有些疑问的看着他。天宗看着湘君,往前走了几步,但到了亭缘,又停了下来,十分迟疑。
湘君突然笑了:“怎么,半夜与你未来的弟妹在一起,孤男寡女的,袁大将军觉得要避嫌?”
天宗神色艰难,十分沙哑:“妳知道不是这样……”
湘君依然微笑着:“所以,你还是坚持在那里淋着雨?”
天宗不语,双眸里尽是伤痛,他很想说话,但他对她的情绪又如何是简单几句所能说的清楚,湘君看见雨丝滑落天宗的俊朗的脸庞,轻叹了口气,扶着桌,想坐下来,却没想到桌子因夜雨变滑,湘君一个施力不稳,身子顿时摇晃了起来,天宗见状如箭一般立刻冲上去抱住了她。
湘君抬眼,她与天宗的脸就近在咫尺,那略有胡渣的下巴,那挺直的鼻梁并没有变,还有他的眼神,那双炽热诚挚的黑眸与五年前初见时的他,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有他的臂力,因战事训练而有力的多。她看到他的臂膀,那晚的伤还没有好,但他似乎混然末觉。
对天宗而言,那柔如无骨的身躯也没有多大的改变,那发丝,那香气,那柔滑的肌肤……天宗十分震荡,他只能努力按耐。
他抱起她,将她轻轻安放在椅子上,转头便想步出亭子。他不能留下,他今夜的迟疑留下,将为袁府带来无可预期的风暴,更违背他自始至终要她幸福快乐的心意。
天宗要走,却被湘君唤住。
“等一下!”湘君叫住了天宗。
天宗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克制不住自己。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湘君略激动的提高了声音。
“问什么?”天宗艰难答道。
“你不知道该问我为什么?还是不愿意问?”湘君恢复了一贯冷静。
天宗闭上了眼,逃避了那么久,他该怎么说才好呢,这么令他痛苦的问题,天宗黯然粗哑着声:“我没有资格问。”
湘君心里暗暗难过,“天宗啊,天宗,如果你都没资格,那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资格?我又何必来此一趟?”
湘君禁不住哀伤的笑了:“是啊,你没有资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媒还是荣妃做的,别说你没资格,我也没有资格。”
湘君敛下眼,天宗再难掩激动,突然回头问道:“那么,拋开荣妃之言,父母之命,妳自己呢,妳真的愿意嫁给天俊吗?”
湘君沉默看着他:“你这句话,会不会问得太晚?”
天宗咬紧了唇:“是我对不起妳。”
湘君视线一转,望着墨黑的夜,轻轻说道:“这三年来,我都在想,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三年前,你只差人给我一封信,信上说,你要选择大好前程,于是只能负我而去,要我选择一名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弟,而你为了自己的前程,要娶一名将军之女。如今,你真的成为了一个威名远播,为人敬重的常胜大将军,但……那个将军之女呢?”
天宗看着湘君,有些迟疑,但未回话。湘君话语一停,调转目光看着天宗:“你为什么要骗我呢?骗我你已结亲?要我对你死心?”
天宗声音粗哑,听得出来十分克制:“我……”
湘君并不让他说下去,只接着说了下去:“我的确心已死,谁来说亲,只要爹说好,我无话可说,荣妃来谈了这门亲事,爹说好,已订下,我才知道,原来是你们家。而你,又那样的巧,就在我来的那一天,你回来了。”湘君又笑:“这是太晚,还是太早呢?”
天宗十分痛苦:“太晚了……”天宗悲极突然惨笑了出来:“是太晚了,既知太晚,妳又何必要我入这个亭子来?”
湘君看着他,许久,轻叹自语:“是啊,我何需叫你入亭来,何需在如此深的夜晚,还弹着琴,与你合奏呢?”
天宗抬眼,两人互望,天宗看到湘君的眼中似乎有着泪光,在微弱的光线下,竟如星星一般闪动耀眼,他伸出手,想擦去那泪,湘君并不避开,天宗抚过那如丝缎般的脸,五年前,他也这么拭去她的泪,不同的是,这次,湘君的篮筝佛只在眼中微微地转着,并未落下,天宗有些情动,低头想吻,但湘君突然避开。
“天俊是一个好人。”
湘君突提到天俊,天宗楞住,登时从云端摔落到现实来。
“嫁给他应该会幸福的。”湘君竟又如此意外的补上一句。
天宗看着湘君,湘君已转过头,那原本流转在眼眶之中的泪,早不见踪影,又是那黑影幢幢,复杂看不清的眼神。
“湘君为什么这么的不可捉模?”天宗沉默许久,才缓缓的说:“妳真的决定嫁给天俊?”
湘君咬了咬唇:“我说了,他是个好人。”
天宗看着湘君,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眼神却像下了什么决定:“我懂了,五年前我说过,妳的所有愿望我都会为妳做到,这誓言不会改变。”湘君看着天宗,嘴角突地扬了扬:“你做不到的。”
“我一定做得到!”天宗看着她,不再回话,大步地走出了亭子,他不能让湘君看到他的泪。
湘君看着天宗离去的背影,轻轻地说着:“傻子……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爱我的决心?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天宗……”一层轻泪浮上湘君清亮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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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没有月,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天宗一夜未合眼,想到今天亭子中湘君的话,他说他做得到,但他知道,他会做得很辛苦。
命运竟如此弄人,如今他功成名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与湘君求亲,湘君却已被许给天俊。
他不甘心。
他重搥了一下床,袁中被惊醒,立刻进来察看天宗,袁中一见天宗大惊失色,因为天宗那天为救湘君小姐而受伤的手臂,正汩汩的流着血。
袁中惊:“大少爷,您是怎么回事?我立刻找大夫来。”
袁中想跑出去叫人,却被天宗喝了回来:“不用,去帮我拿酒!”
袁中楞,但没楞多久,又被天宗大吼了一下:“还不快去!”
袁中惊愕,天宗一向持重,怎么今天竟这样失了分寸,但他也不敢多问,只是连忙跑了出去。因为他看得出来,天宗的心里有事,袁中想,虽然是威名远播的大将军,但其实也还是个年轻孩子,身上背的这许多苦,偶尔也该清一清吧,袁中思及至此,更加快步离去。
天宗拿着酒,在湘君待过亭子喝着。看着时而被云遮住的明月,又想到今早湘君的话:“话语是会过期的,过了期再说,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