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仍在吃着鲜女敕的鸡肉,眼睛却盯着另一盅佛跳墙,他不免抱怨起来。
雷贰那家伙每天都吃这么好的药膳,却净让他吃些清粥小菜,三餐都是如此。
偶尔俞完叔会偷拿一只鸡腿给雷元,但自从被雷贰发现后,就再也没人敢偷端些更滋补的食物给他。
喝粥和小菜很容易饿,他每餐饭后没几个时辰肚子便开始咕噜咕噜叫,饿得他有好几次都想随手抓住下人的手来咬,雷贰却餐餐大鱼大肉。
他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动手舀起佛跳墙。
或许是太兴奋了,他握住汤匙的手微微颤抖,急切地想直接捧起装着食物的盅大吃一番。
饥饿感渐减,他动作变慢下来,开始打量起这间房间。
他已有几年的时间没回来了,家里倒是改变不少。
雷贰的房里没有太多摆饰,角落的一张如意纹香茶几上摆了座琉璃盆,盆里有几只鱼正优游地徜徉在其中;房间的内外厅以屏风隔开,另一间房里摆放着案桌与一张太师椅。
这间房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到处可见的深蓝色册子。
案桌两旁堆积如山、床上还搁着一本已打开的册子,这显然是雷贰在让三元更衣时随手搁下的。
他这时才发现眼前这张案桌上也搁着一叠书册。
咀嚼鸡肉的动作停住,雷元眯起眼盯着那叠深蓝色册子猛瞧,陡然惊恐地扔下汤匙。
若他没看错,那上头题的三个字应该是“福禄园”,而下方所附注的年分还是他离家出走的那年。
雷元这下子头皮开始发麻了。
来不及将偷吃的罪证磨灭,他转身就想逃,可惜……
“看样子,府里跑回来一只会偷吃东西的耗子。”雷贰站在门边,双臂环在胸前,一派优闲地倚门而立。
雷元拉下脸,试图先壮大自己的声势。“你不觉得你很过分?”
“我过分?”雷贰失笑。
雷元指着眼前满桌子已接近杯盘狼藉状态的情景道:“这些天,我吃清粥小菜,你却每天大鱼大肉,午时以后晚膳之前,碧儿还会替你端来药膳;你瞧瞧,斑龙佛跳墙、何首炖乌骨、雪蛤莲花瓣……全是些大补阳气、滋养气血的东西,你觉得自己还需要壮阳、补气吗?”他大动肝火。
雷贰不怒反笑,踏着稳健的步伐往他走来,拉开一张凳子坐下,瞄了眼桌上的残渣。
第8章(2)
“我有伤在身,元气大伤,需要药膳来调理身心。”
雷元不屑地哼气。
“有伤在身?若没有我,那牌楼会倒得那么恰好;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几条比手臂还粗的绳索上动手脚,你却忘恩负义,自己吃香喝辣还有美女可抱,我却成天只有清粥小菜可吃,简直比寺庙里那些和尚还可怜。”
“我忘恩负义?”雷贰指着自己,俊美的脸庞突然变得有些吓人。
雷元挑了下眉,头皮又开始发麻。
雷贰伸手将桌边的那叠册子搁到雷元面前。
“同样都是雷家子孙,该接手福禄园的人应该是你,你是长子、长孙,我现在就真的做一件忘恩负义的事;这些帐册是你的责任了,在你回来的那天,我已命俞完叔从帐房里搬来往年的帐册。你该庆幸我为人太过善良,才没从我接手福禄园的那年、那天算起,将全数的帐册丢还给你。”
雷贰说得慢条斯理、不愠不火,就像在念诗朗词般流畅,但听在雷元耳里,雷元却觉得他的话远比刀锋还锐利。
只见雷元倒抽口气,眯起眼来,“这就是你欢迎我回来的方式?”
“远不及你送给我的『惊喜』来得让人诧异。”
雷元狐疑地听着他的“弦外之音”,却不明白里头的意思,只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我已将你推到我头上的帐册全数批完,你甭想再扔垃圾给我!”他可是一面喝清粥,一面就着微弱的烛火批示帐册,可怜的程度简直能媲美当年苏武牧羊茹毛饮血的惨况。
他真的生长在经营全国最大家香铺、棺材店的雷府里吗?
为何他的日子过得这么艰苦?
雷贰可没让他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击掌数下唤来在门外候着的三元,指指桌边成叠的帐册说:“你知道这些该往哪儿扔了吧?”
“是。”三元吃力地搬起那叠帐册,差点没被压扁倒在石材的地板上。
雷元脸都绿了,一时间竟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雷贰瞄到桌面上杯盘狼藉的一幕,顺道吩咐三元:“还有,告诉碧儿,大少爷抱怨成天只吃清粥小菜活像个和尚,要她以后每餐都替大少爷加菜。”
雷元一听差点没痛哭流涕,跪下来叩谢“弟恩”。
没办法,他长年离家在外,在这个家里,雷贰已算是当家主子,雷府上上下下无不对雷贰唯命是从,所以他才会没有立足之地,沦落到“虎落雷府被犬欺”的下场。
他也见识过雷贰怎么对付花喜儿这个小女人的手段,那已经不能说是“放长线钓大鱼”这么简单了。
花喜儿这女人根本是他瓮里的一条鱼,他不用费劲便能将她手到擒来。
“贰少爷,要告诉碧儿加什么菜给大少爷吗?”
雷贰望睨雷元一眼,冷冷地挑眉,随即转头吩咐:“豆腐乳。”
懊死的雷贰!
懊死、该死、该死!
雷元气得抓起帐册就想往地上摔,双臂高举后却又停住,气到发昏的脑子顿了下。
懊死的雷贰,以为没人能治他是吗?
雷元嗤之以鼻。
哼,走着瞧,看是谁厉害!
四人大轿还未放定,里头的人便迫不及待冲出轿门,娇小的身形像阵旋风般杀气腾腾地跑进雷府的宅邸里。
简直像生人回避似的,雷府上上下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害怕被煞气感染到,到时连渣都不剩。
“雷元!”
正被困在大厅里与算盘、帐本为伍的雷元抬起头来,原本该嘻皮笑脸的面容现在却蒙上一道阴森青光。
“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提亲这种事也拿来玩,你是待在北方太久,太久没被人管了是吗?”花喜儿撩起裙角气愤地在凳子上坐下,迳自拿起水壶替自己倒杯水。
“没什么,我被雷贰那小子逼得想去投井,听说你是那个罪魁祸首,只有我一人受罪就太说不过去了。”
花喜儿闭上眼,忍住不出拳对付他。“雷元,你命俞总管领着一队人马扛着聘礼上欢喜命馆去,原因就只有这样?”
雷元咧开冷笑,“我知道雷贰已数次向你提亲,而报复他的最佳手段便是抢先他一步下聘,如果能因此气死他最好。”
揉揉额际,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退雷元,花喜儿很纳闷自己怎么会和这对兄弟纠缠不清。
“你要想清楚,现在全凤阳城的人大概全部知晓你下聘的事了,雷贰若是因此气死,倒霉的还是你;因为如果他气死了,福禄园的担子便会落在你的肩上,接下去就不只是看帐本这么简单了,你还得每日上工坊与店铺盯着,这你能忍受吗?”他若是过着这种生活不气死才有鬼!
雷元脸色铁青。
他一心只想吐吐心里头被雷贰欺压的窝囊气,没想那么多。
在被眼前这些帐本困扰几天之后,他一气之下,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什么也要拉花喜儿下水。
结果千算计万算计,他倒没料到若雷贰被气死,到时候他最不想接手的福禄园便会顺理成章落到他手上。
说什么,他都不能让这种事在他有生之年里发生。
“那么就当是我替雷贰正式向你提亲吧!如此他肯定能活得比我久,我也希望他能比我晚死。倒是你,早过摽梅之年,也该出嫁了,干嘛赌气不肯答应嫁给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