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微响,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掉泪,保持坚强样貌的水滟,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就这么落在他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像开了闸的水门似的,再也停不住。
化疗让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要继续下去吗?要吗?
“哎呀!妳哭什么?等我好了,什么味道都尝得到了,别哭、别哭……”他急忙笑着安慰,想展臂将她搂进怀里,却有些力不从心,只好夸张地以眼神示意她自己乖乖投怀送抱。
水滟果然不让他失望,轻轻靠近他怀里,可泪水却依然不断涌出,嘴里断断续续轻泣,“孟海……孟海……我们该怎么办?陈医生他……他建议给你安宁疗法……”
“安宁疗法啊……”孟海苦笑,其实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并不讶异主治医生会这样建议,不过……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想放弃!“不!我不要!水滟,我答应过妳,要努力到最后、要给妳『性福美满』,就算到最后一刻,我依然不轻言放弃。”
“孟海……”闻言,她泪水更是止也止不住。
抱着她,孟海突然道:“水滟,我告诉过妳,我在做血液干细胞的研究吗?”
点点头,她看着他,觉得他好像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告诉妳,因为我父亲死于血癌的关系,所以我从小便立志当医生,在取得血液肿瘤科的医生执照后,我没有往实务行医去走,反而转进纯学术研究,致力于干细胞对于血液疾病的疗法,目前算是小有成果。”
“然后呢?”她知道他肯定有啥话要说,绝不是随便讲讲。
“我决定拿自己当白老鼠!”虚弱一笑,眼眸却透出坚决光彩。“帮我打电话叫金刚兄弟他们过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病房内,在听完孟海的“白老鼠计划”后,金刚兄弟异口同声吼了出来。
“拜托!我现在很虚弱,禁不起你们金刚合体的熊吼。”白着脸苦叫,孟海真的觉得自己当病人当得很窝囊,不但没发挥病人应有的“权利”,动不动就发脾气让别人难受,反倒常要看人脸色、被人吼,有没有天理啊?
闻言,两只金刚这才惊觉自己正在吼病人,脸上不由得愧疚万分,两人互瞄一眼后,由王雄一率先开口──
“孟大少,你很清楚,我们研究用胚胎干细胞培养出的造血细胞来治疗血癌的方法,目前只处在研究室实验的阶段,根本从未移植进人体过,很多的技术问题还没解决啊!”摇着头,为他的大胆想法而心惊。
“那又如何?我将是第一号人体试验。”孟海微笑。
“若真这么做,也许你的身体将会排斥这些在实验室培养的组织,届时,可能让你提早说再见!”王雄二也跟着摇头,不相信他会不清楚这些。“以目前医学而言,等待骨髓移植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你们觉得我还等得下去吗?”孟海平静反问,声音极轻。“有多少血癌病患就是在等待中死亡的?我不以为自己比别人幸运,能在最后一刻等到符合自己的骨髓捐赠。”
“孟大少……”金刚兄弟顿时哽咽。
“我不愿再等了,让我做最后的一搏吧!就算最后有啥不幸,也能留下人体试验的丰富医学数据给你们做参考,好为后人造福,不是?”他笑了笑,倒看得很开。
这下,金刚兄弟红了眼,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水滟。
一旁,从刚刚就默然不作声的水滟,这时不禁紧紧握住孟海的手,水眸含泪地深深瞅着他良久,最后沙哑低问:“孟海,你是认真的吗?”
“是!水滟,妳愿意支持我吗?”反手握住她的,孟海眼眸坚定,脸上挂着沉静微笑。
“好!”眼泪瞬间掉下,她愿意陪他玩这场赌局。“我请陈医生过来一起讨论该怎么进行移植。”
第十章
经过一连串的缜密研究与讨论,他们终于进行了移植手术。然而,就在手术后的第一个深夜,严酷的考验便已降临。
“他在发高烧!”模着他身上的烫人温度,水滟惊慌叫了出来。
慌叫声一起,立刻将在病房内打盹,随时等待有任何状况的众人给惊醒了过来,纷纷迅速围至病床前,做各式各样的检查。
“糟!他的身体出现排斥现象了!”王雄一懊恼叫道。
“心跳呢?血压呢?多少?”陈医生紧接着喝问。
“正在急速下降中!”王雄二看了眼仪器,不禁失声惊喊。
“排斥作用太强了,他的身体负荷不了,马上进行急救!”陈医生急喊,手不稍停地进行一连串的急救动作,针剂、药物一管管直往他身体里打,分量之多,简直像是要把他变成“药人”。
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水滟,此刻已然浑身僵直,神情呆然地握着那可能即将失去生命跃动的枯瘦大手,嘴里不断喃喃自语。
“孟海……孟海……不要放弃……不要让我后悔……你会醒过来的,对不对?对不对……”她不该吗?不该答应让他下这个赌注吗?如果……如果他真因此而不再醒来,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水滟……”蓦地,一道沧桑老嗓响起,一只满是皱纹的老手颤巍巍搭上她不停轻颤的肩膀。
“爷爷……”转头看着孟海的血缘至亲,她强忍着泪水不敢落下。孟海说过了,就算他要走,也不想让爷爷太过悲伤,所以她得忍着,绝不能在老人家面前失控崩溃,使老人家瞧了更加伤心难过。
看着她眼眶中强抑的泪光,孟老爷子想出声安慰,然而开口未语,老泪却先流下。“水滟,我的孙子很顽强的,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捱得过……”
点了点头,她不敢开口应声,怕像老人家一样,才张口就热泪纵横,情绪崩溃再也难以收复。
那一夜,紧急抢救的慌乱景况一直到天蒙蒙亮的破晓时分,才因孟海的状况稍稍稳住而缓下。
然而,如此生死一线的惊险急救过程,却在未来的三天里,不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第四天,孟海体内的排斥状况出乎意料地舒缓了下来,这让所有人在欢喜之余,终于能够松下一口气,直到第六天,他的高烧退了,心跳、血压也日趋稳定,一切似乎都象征着否极泰来的征兆。
这夜,水滟在接连几日身体、精神皆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下,终于再也撑不住地趴在病床边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心有所感地忽然惊醒,随即就感觉到被她紧握住的大手似乎动了一下。
心下一凛,她飞快起身探看,正好对上他缓缓睁开的黑眸……
“孟海……”捂着嘴,她几乎不敢相信,欣喜若狂的情绪让泪水在瞬间凝聚。
扯着苍白唇瓣,他露出虚弱微笑,以着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了句话后,又不负责任地阖眼睡去,任由听完话的女人像个疯子般又哭又笑了起来。
“她怎么了?”窝在病房另一角打盹的金刚兄弟被惊醒,满脸诧异瞪着有点像得了失心疯的女人,不约而同悄声问着自家兄弟。
“不知道!”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面面相觑,心中烦恼着同一件事──
水滟是不是因担忧太过,所以精神终于承受不住地崩溃啦?呃……明早该不该帮她挂一下精神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