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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弦五十 第5页

作者:鸿雁

蒋太后淡淡一笑,“起来吧!你就是黑衣提过的曹禄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也知怜惜寂寞之人。”

曹禄儿垂着头,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你读过书?”

“民女……识得几个字。”曹禄儿犹豫着,处处小心。

蒋太后点点头,眼中有丝哀愁,“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人老了,回忆便是她生命的全部!”转目看着曹禄儿流转的秋波,她不禁微笑,“少年不知愁滋味,和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呢?”

曹禄儿敛眉,垂下头去。

沉吟片刻,蒋太后笑道:“见过杜康嫔!”

“禄儿见过杜康嫔。”曹禄儿施礼,禁不住偷看兰花一样文静的女子。

杜康嫔的微笑当真是幽淡如兰,“你有什么话就对太后说好了,莫怕。”

曹禄儿鼻子一酸,扑倒在地,“求太后救救我爹吧!他真的是无辜的……禄儿愿意代父受刑!就算是要砍禄儿的脑袋也没关系,求您救救我爹!”

“这世上无辜的人太多了,哀家又岂能一一救赎……”蒋太后笑着,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你真的愿意代父受刑?就算失去性命也无所谓吗?”

曹禄儿瑟缩了下,“是!”

蒋太后沉默许久,终于俯看她,“既然你执意要受罚,那么哀家就罚你入宫为婢吧!”

曹禄儿怔了怔,迟疑地问:“那我爹呢?”

杜康嫔看着她,微微一笑,“一罪不及二身!既然圣母皇太后已经罚了你,还有谁敢再罚你爹呢?”

“谢娘娘大恩大德。”看着翩然欲去的身影,她惊喜若狂。

蒋太后缓缓回身,温柔的笑如阳光温暖着她的心,“从今以后,你就以‘锦瑟’二字为名吧!”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芒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树,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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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长亭,又是古道,又是阳关柳,又是离人泪……

曹长天望着女儿,老泪纵横。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何苦!何苦……”他曹长天真是枉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呀!老了竟还要孩子为他做这么大的牺牲。情何以堪?!

人都说官场险恶,其实,这世上是非最多的不是官场,而是那深宫禁院。幽宫深锁,寂寂春秋,除了争宠夺权、诬人排异,恐怕就根本无事可做了吧?自古以来,离权力越近就离死亡越近。他如何能够放心呢?

曹禄儿笑笑,强忍悲痛,“女儿会小心的。”

“小心?”曹长天摇头,“你这张嘴一气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祸从口出呀!禄儿,在宫中行事切记谨言慎行,不可大意……”

“禄儿记住了!”垂首间,黯然魂伤。

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更怕、更怕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曹长天看看眺望远方的墨窸,突然疾步上前,跪倒在地。

墨窸惊诧莫名。

“爹!你这是做什么?起来呀!”曹禄儿急了,搀他他却不起。

“墨将军,蒙您相救,老朽铭记肺腑。但此大恩此生恐怕无法报答……如今,却要厚颜相求,求将军看顾小女,保她平安……”

墨窸苦笑,“曹大人快起来说话吧!”

曹长天哀叹:“但求将军成全老朽一片爱女之心。”

“爹!”曹禄儿凄声轻唤,早已满脸的泪。身子一矮,陪跪在旁。

看着这一老一小,墨窸只能沉声道:“曹大人放心,若日后发生什么事,墨窸定会设法保全令媛。”

她悄悄抬起头看他,阴郁的心头泛起丝丝暖意。

再三挥手,看马车远去,她再也忍不住,将头靠在墨窸肩上,泪如泉涌。

墨窸怔怔,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再刚强,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没有温言低劝,没有软语宽慰,但他无声的动作已抚平了她伤痛的心。抬起头,她含泪的眸已有了丝笑意,“谢谢你!”

墨窸笑笑,没有说话。

抹去泪,她扬眉问道:“为什么答应我爹的要求?你不必勉强自己的。”

墨窸一笑,淡淡地道:“何必拿话来试我?你一个小孩子怎么那么多心眼儿!”

脸上一红,曹禄儿啐道:“谁是小孩子了!哪个又稀罕拿话试你?”

墨窸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曹禄儿扭过头,忿忿地道:“将军放心好了!我这无依无靠的孩子是不敢麻烦你墨大将军的!”

墨窸苦笑着摇头,只道:“该回宫了,锦瑟姑娘。”

身子一震,她茫然回身,凄然苦笑,“是该回去了!我都几乎忘了——是!从今以后,再没什么曹禄儿,活着的不过是曹锦瑟……”一只被剪去翅膀的鸟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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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十七年三月十六。

“燕去莺来春又到。花开花落,几度池塘草?歌舞筵中人易老,闭门打坐安闲好。”

清晨的细雨,漫漫……

湿了皇城,湿了飞尘,湿了如花玉颊……

曹锦瑟仁立于廊下,看雨如烟雾,双眸亦笼上雾样的轻愁。

扁阴似箭,四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却足以改变许多事。嘉靖十五年,郑贤妃生皇次子,刚出世即被立为皇太子,母凭子贵,行事愈加张狂。而杜康嫔亦因十六年初生皇三子而被册封为康妃。反而是方皇后所出皇五子未及满月即早殇,令方皇后悲痛欲绝。

而她,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羁任性的女孩儿。寂寂深宫,漫漫岁月,即使有太后的宠爱怜惜,但对自由的渴望、对亲人的思念让她深深懂得何为寂寞……

“锦瑟姐姐!”一声呼唤让她回过神。

“太后醒了?”她急回身,奔去。

这一年多,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年前的一场风寒还未好,大正月里却听闻皇七子殇,又惊又怒竟就此缠绵病榻。

“娘娘,奴婢炖了银耳燕窝粥,您就吃一点吧!”扶起蒋太后,她又细心地加了个软垫。

“哀家不想吃。”蒋太后摇头微笑道,“锦瑟,哀家记得今天是你的生辰——十七了,若是在民间,早就做了娘呢!”

曹锦瑟笑笑,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梳理她花白的发。

蒋太后道:“等哀家去了,你也就出宫去吧!”

身子一震,曹锦瑟摇头,诚心诚意地道:“奴婢愿意服侍太后一辈子。”

“傻孩子!哀家的身子自己知道……”低低叹息,蒋太后望着她,“难道你不想和家人团聚了?!”

和家人团聚?她想!很想很想……黯然垂首,她的眼圈红了。一切都太迟了!她不能告诉太后三天前她就已辗转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她不知在背地里哭了多少回,当人面前却还要强颜欢笑。

抬起头,她以笑容掩饰悲伤,“太后会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世上活百岁的人少之又少。”蒋太后一笑,是种将生死看开的豁达,“说什么千岁千岁千千岁,又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不过都是些哄人开心的吉利话罢了!”她合上眼,梦呓般地说,“近来总是梦到安陆……梦到他……”曾听人提过人死前总是回味过往种种美好的回忆,甚至梦到死去的亲人……怕是真的命不久矣!看着蒋太后如梦一般的神情,曹锦瑟不禁黯然。从前她一直不明白太后那句“回忆已是她生命的全部”所指为何,直至近两年才真正明白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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