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其它会到办公室找她的学生一样,在门口立正,大喊:“报告,池老师。”
池瑛好笑地招手叫他进来。
“李叔叔今天不来接你?”
他摇摇头,又露出要求和山上的同学一起上学的央求神情。
“我想和他们一起走,他们要打棒球。他们问我要不要去。”
“你想去,也答应了?”
“还没啦,我先来问你。好不好?”
“不要玩得太晚哦,不然吃饭不等你。”
“太好了!谢谢姑……不,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不,回家见。
他高兴地跳着跑出去。
池瑛嘴边浮着微笑,眼角濡湿。
不,应该谢谢寻欢。
若是以前,一个星期前,池瑛知道,她会不放心,然后她的不放心便会剥夺了祖安的快乐。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时,想起来她答应祖安跟同学去玩,来接他的寻欢即会扑空。
她连忙赶到校门口,他果然在,不过他在和教务长及校长谈话。
池瑛等教务长、校长走了,才走向寻欢。
“你好象变成风云人物了。”
“我想不需要高帽子,我已经够高了。”他比比自己高姚修长的身材。
池瑛笑笑。“祖安和同学一起走了,他们去打棒球。我忘了你要来接他,出来晚了,对不起,让你久等。”
“忽然这么客气,我头顶多了个光圈还是皇冠什么的?”
两者他都戴之无愧。
她只是又笑一笑,往前走。
“其实我等的是你。”他接过她的脚踏车,轻轻说。
她瞥他一眼。
“感觉上,好久没看到你了。”
她亦有同感,而他们昨夜还一起参加校长家的聚会,近午夜才回家。
他陪了池韦整夜,一早就给叫去急诊,又义诊了一天,看上去却仍然魅力无边。
“还有两天,义诊就结束了。”她说,竭力不露出依依之情。
“怎么?已经在赶人啦?”
“唉,你是我们家的贵客加熟客哪。”
“如此而已,瑛?经过这一个星期,我仍然只是个客人?”
她不语。
“或者我该庆幸你没有说‘过客’。”
她心里还其是这么想,没说出来罢了。“你还是对我有所怀疑和不信任,是吧?”
“不要谈这个好吗?”
“好。你想谈什么?可惜我没法把心剖开给你看。不过如此若能得到你的信任,消除你的疑念,我愿意这么做。”
池瑛叹一口气。“关键不在这,寻欢。”
“是什么?告诉我。”
池瑛欲言又止。
她说不出口。
不,不要说吧,反正两天以后他就要回美国了,一别之后,相隔千里,她是人是仙,或半人半仙,有什么差别?
“我们太不相同了。”结果她说。
“嗯,我看得出来。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要是我们相同,而我如此爱你,我们其中之一问题大了。”
她噗哧一笑。“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指性别。”
“不管你指的是什么,瑛,世上没有两个嗜好、兴趣、性情完全相同的人。有的话,这两个人绝不能结合,生活在一起,否则非离婚不可。”
“什么意思?”
“试想想,两个人一动念,想的是同样的事,说的是同样的话,做的老是相同的事情,有何趣味可言?枯燥死了。”
“这么说,你不赞成‘个性不合而分开’啰?”
“那要看说这句话的人指的是哪一种不合。你看,有人‘因了解而分开’,有人‘因误解而分开’。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我早上才说过这句话。”她喃喃地说。
“喏,我们找到一个共同点了。继续合作,我相信我们会在彼此身上发掘出更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
“那么,久而久之,岂不是终要因为太多相同、相似处,无聊枯燥至极,因太了解而分开?”
“别拿我的石头砸我们的脚嘛。”
“李医生,你的主语使用不当。”
“池老师,现在不是上中文课的时候。”
“我不过引用你的分析做结论。”
“我的分析适用于一般‘人’,你、我则不在此范围内。”
他注视着她,遗憾的是她没有听出他的强调。
“寻欢,我要在此谢谢你。”
“谢我什么?把我们和一般‘人’分门别类?”
她坚决不和他谈他口中的“我们”。
“谢谢你为了我哥哥,为了祖安,所做的一切。甚至你来我家以后,我爸爸也开朗了许多。”
“为你哥哥和祖安?祖安告诉你了?”
池瑛想偷偷撒个小谎,套他的“这样、那样”,可是她做不到。
“没有。他不肯透露‘男人的事’。”
“啊,你向他打听我有没有在背后说你坏话?”
“我是他姑姑……”
“我是他叔叔。”
“哼,不必谦虚啦。你是他的偶像。”
他大笑。“你呢?”
“我这把年纪,膜拜偶像,太老啦。”
“我对你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影响吗?”
她静默片刻。“寻欢,不断回到走不下去的起点,是没用的。”
“你挥了棒,却不起跑,不到垄上去,如何能得分?”
“我挥了什么棒?”
“你吻了我,让我吻了你。那是好开始,但因为你的偏执,最后被你自已判到界外去了。”
“你说过我是裁判,”她红着脸争辩,“几时我又成了击球手了?”
“就我们,总要一起兼几个补位。”
“你忘了投手方亭了。”
“你说得对极了,我旱忘了她了。有什么理由我必须记着她?”
她端详他,他坦然回视。
“你若不是真的清白无辜,就是演技绝佳。”
他苦笑。“你忘了加上冷酷无情。”
她凝视他。“不,”她温柔地低语,“你不是冷酷无情的人。”
寻欢轻轻吐一口气。“总算你开始肯定我了。”
“教我苦脑的是,我找不到否定你的理由。”她月兑口而出。
他双眸熠熠生辉。“如果我们不是在大街上,我现在就要吻……”
“别说。”她伸手堵他的嘴。
他就势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和手心。
“暂时权且以此忍饥吧。”他咕哝。
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胡说八道。”她嗔斥他。“是你太教人情难自禁。”“你再胡说……”她要抽回手。
他握紧她,拉着她的手贴在胸口。“我对你说的话,无不字字出自肺腑。”
“你这人……”池瑛既甜蜜,然不得不勉力压抑情感。“将来谁嫁给你,最好二十四小时看着你,以免你满口花言巧语,到处招蜂引蝶。”
“咦,我正有相同想法。”
“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想的是,日后娶了你,得想个法子二十四小时守着你,以免男人见了你不知你名花有了主,猛淌口水,酿成水灾。”
池瑛好气又好笑。“又在那胡扯。我怎么没看见男人对我流口水?”
“你当局者迷嘛。既然你我有此共识,心念一致———看,又一个共同点———我们就来想个方法,把彼此日夜栓在一起。”
“越扯越离谱了你。”
“这可是你先提出来的绝妙主意,我不过欣然附议。”
“我看你是感染了我爸爸的乌龙接句方式。别人说东说西,你自管天南地北。”
“将要成为一家人,理当濡沫……濡沫……老师,请赐教。”
“不必了,我们不会成为一家人,不必濡沫了。”她仍给他逗得笑不可抑。
寻欢沮丧、挫折形于色。“你真的如此狠心,完全不留半分余地?”
“寻欢,我是为了你好。”
“你不肯嫁给我,却要替我作主决定什么对我最好?”
“我……”
“你真的为我好,就应该嫁给我,为我生半打像祖安这样的儿子,半打像你的女儿。”
“像我有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