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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睽违已久的阳光,易沄天原本沉闷的心情终於渐渐开朗,方才盈於胸口的怒气也消褪了许多。
明知单知过就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但她仍自顾自的走进后院旁的一大片竹林中,想藉著清新的竹叶香驱走她心中的烦闷。
然而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身后那稳健的步履声,不断打乱她的心。
她不解,虽然单知过总是面无表情的对待她,可是言谈之中又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情感,而这样的矛盾正是扰乱她平静的罪魁祸首。
她走走停停了好一会儿,馀毒未除的身子微微地感觉疲惫,她这才心满意足的在身旁不远处的石桌坐下。
懊是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在这段日子里,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对她的好,却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对她的排拒。
就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中,易沄天也常常不知不觉的被牵引著。
她一向是个对自己极为诚实的人,或许就在单知过愿意冒著生命的危险为她吸吮毒血的那一刻起,自己对他的感觉便已不复单纯。
可他们之间存在著太多的不同,他一心一意极力想要报仇,而她则希望他能放弃报仇。
如此两极的念头像是一个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所以她懂得不要强求,只希望能达成老夫人的要求,为了天下苍生,让他放弃报仇这档事。
至於他和她之间,就一切随缘吧!
若老天注定她的伴侣是他,那么当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她会认真的思考他们能否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若是老天在定他俩之间无缘,那么她也不会强求,因为她深切的明白强求而来的感情并不会幸福,淡然以对的感情或许才是最好的。
正当她陷於紊乱的思绪中,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单知过已举步上前,潇洒且随意的拂起下摆,自在的落坐在她的对面。
但他却不言不语,眸光中有抹掩藏不住的炽热,映照著他那毫无表情的淡漠,不禁让易沄天如坐针毡。
“过王爷……”低咳了声,她整了整自己的思绪,开口唤道。
“何必如此生疏,你我再怎么说也对彼此都有救命之恩,算得上是朋友了。”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疏远彼此的关系,但是下意识中,单知过仍不愿听见如此生疏的叫唤。
轻浅的一笑,易沄天并不想与他争论,毕竟数天来的相处,她对他的个性已有初步的了解,於是改口喊道:“单知过。”
连名带姓的喊法,显然依旧不能得到他的认同,只见他眉头微皱,却不再多所评论,仅是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你能撤去服侍我的丫鬟。”她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真的不习惯身边时时刻刻跟著一个丫鬟。
“你既是为了我娘的病留下来,理当算是我过王府的贵客,我派一个丫鬟给你使唤,并无不妥之处,难道是情儿的服侍不合你意?”
易沄天的要求著实让单知过有一些讶异,毕竟在现今的社会中,丫鬟的存在代表著尊贵的身分,纵使他早已知晓她不同於一般的女人,却也没有想到她竟连被他人服侍也不习惯。
“我在江湖行走,早已习惯了凡事自己动手,并且独来独往惯了,多了情儿在身边,总是有些不自在。”
原来是为了情儿不让她下床之事,所以她才不愿让人服侍。
“情儿也是为了你好啊!”单知过难得的为情儿说了一句公道话,其实最主要还是希望能让易沄天生活得轻松些。“毕竟你此刻还有毒伤在身。”
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但至少她在府里的时候,他希望她能够不必为生活的琐事操心。
“此毒不至於致命,何需太过挂怀。”即便是面对自己的生命,易沄天依然淡然得教人气结。“只要寻得所需药材,必然可解。”
如今体内的馀毒已被压制,短时间内除了得承受定时的毒发之苦外,并无其他伤害,所以她不是非常在意。
“此毒虽不至於在一时半刻里致命,但若是寻不著药材,难保此毒不会伤身。”
听沄儿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彷佛一点也不将此毒放在心上,但在有心人的阻碍下,要寻得药材恐怕不是容易之事。
包何况齐黄河水患多日不退,使得寻药之事更加艰难,眼看沄儿毒发之日又要到来,怎么不教人忧心。
“生死有命,许多事是强求不得的。”浅浅的一笑,她依然不改其淡然处之的态度。“生命中的爱恨嗔痴都太过沉重,有时遗忘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怕是想忘都忘不了。”在易沄天轻浅的言谈中,单知过亦在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何必太过执著呢?爱与恨不过是一线之隔,有时宽宥才是良方。”她再次劝道。
在她看来,爱恨嗔痴不过都是世人眼中的挂碍,若能以更宽容的眼光待之,那么许多的争执将不复存在。
包何况她也在单知过复杂的眸光中感受到他的矛盾,或许只是过往的记忆太过鲜明,他才会执意要为他爹索命。
“宽宥?!”单知过对於她的论点嗤之以鼻。
眼见他的脸上弥漫著浓浓的愤恨,易沄天微微地摇头叹息著,然后又继续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更改,就像有些情绪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就会忘却事情的原由,执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你在向我暗示什么吗?”单知过轻松的神情立即褪去,在她恍若藏有弦外之音的话中武装自己。
“你觉得我在暗示什么吗?”依然不动声色,易沄天聪明的将问题丢还给他。
虽然明知道他绝对不可能主动对她提及过去,更不可能对他正在进行的计画吐实,但她总是希望能在言谈之中化去他心中的憎恨。
“或许吧!”耸了耸肩,单知过不置可否的说道。“我在想,是不是我娘曾经对你说了些什么?”
自从那日娘单独留下她之后,他就一直在怀疑,娘是不是告诉了她什么,因为她对他所说的话彷佛总是带著一点劝谏。
“我与老夫人素昧平生,你认为她会对我说些什么吗?”易沄天再次反问,不承认也不否认。
闻言,单知过默然不语,炯炯有神的目光不曾遗漏她脸上所闪过的每一丝神情。
“你都知晓了?”或许她是知道些什么的吧!这样的臆测让他的心一沉,难道他们两人之间就只能拥有这么一点的平静?
突然而至的烦乱让他几乎无法再继续面对她,置於桌下的双手紧握,青筋甚至隐隐的浮现,他心中的担忧终是成真,百般的挣扎亦开始纠结於心。
一个是他长久以来就存在心中的怨恨,一个是对她的欣赏与感情,两者究竟孰重孰轻呢?
或许是多年来盘踞的怨恨略胜一筹,他精明的眸中涌现杀机,完全忘却了曾经对她的倾心。
“你也莫怨怪老夫人,其实老夫人也是为了你好,生怕你被仇恨困住一辈子,也怕你招来漫天大祸啊!”易沄天没发觉自己已然身处险境,满心只想要教他放下心中的仇恨。
然而她不晓得的是,对於长久以来坚持的信念,已不是说放下就可放下,她的劝戒不但达不到效果,反倒让自己面临了极大的杀机。
“何不试著放下胸中的仇恨,凡事退一步则海阔天空,当年之事谁对谁错,毕竟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理解的。”
包何况当年的当事者之一老夫人都自觉有错,那么再去责怪他人岂不更显得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