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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望祈夏约 第14页

作者:长晏

“怎么会伤得这样重,存心害我愧疚。”她喃喃道,偷瞄躺在地上的重伤者,“我知道是我不好,引景千里入阵扰乱你心神,本以为让你受一点小伤,无暇注意我,我也好功成身退,可是你运气不好,误闯死门,这不是我能算到的,我救你出来,就当弥补你一点点。”说起来理很直却气不壮,“我不是存心害你,谁叫你独断专行,要将我强留在边城。”

将他身上敞开的铠甲重新系好,再看看自己撕得七零八落的袍子,不由苦笑,“我的衣裳都捐献给你裹伤了,我也快没法见人了,所以我牵走马,干粮和水留给你,反正你一时也走不动,只待有人来接你就好。”

星子逐渐爬满天幕,晴朗的白昼后紧接是晴朗的夜,塞北的冬严寒,夏便酷热,而热气消散的夏夜,却是让人神清气朗的好时候。

因此,她要在这个美好的夏夜开溜。

“你放心,破阵后的清残扫余整修编队的杂事我已事先交代好,你的部下精明强干,实在是你领导有方。”称赞完,她又诚心诚意忏悔,“我不是弃你于不顾,只不过你既然肯定……呃,应该?唉,你绝死不了的,所以请不要怪我溜之大吉,我知道你心地宽容,不会计较我的卑劣行径,反正你之前也欠我一次,我现在讨回来,一来一往,也算扯平。因此,因此……唉,我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她下定决心牵马而行,可是行了几丈远,又停下来。

“我若是心软回头,就是蠢了。”烦恼地甩了甩头,她蓦地大声叫,“就算你真的做了鬼,也不要怨我缠我好不好?”

“不好。”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一股彻入骨髓的冷逐步蔓延全身,而感觉更切实的,是颈间的那一刃冰凉。

“我记得你的佩剑已经在路上颠簸掉了。”

“你不是要看我的剑,这就是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勉强笑道:“侯爷,原来您不仅剑法妙,轻功也这样好,您什么时候起身到了我背后,我都没发觉。”

“这不算什么。”

“那我刚才自言自语那些话,您实际也听到了?”

“差不多。”

她丧气地垂下头,“那我没什么可说了,您动手吧。”

“我有要说的。”

她心中小小地升起一线希望,“侯爷想说什么?”

“你转过来。”

“呃?哦。”她不敢不从,忍着脊上蜿蜒爬行的寒气,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生怕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撞到剑上。

“你为什么不抬头?”

“我愧对侯爷。”很想挤出几滴眼泪以示悔不当初后悔万分追悔莫及,可是眼睛不争气,半丝雾气也不出现。

“嗯,你愧对我,我待你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急着离开边关,甚至不惜致我于死地?”

她心中剧跳一下,干笑道:“侯爷,您这样说,会让我误会您对我有意,而且,我也并没想致您于死地,只是……唉,计算上出了一点误差,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沉默了好久,让她实在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才赫然发现他腰间的血已经渗出了铠甲,而他的脸色极是苍白,更显出他眸子的深不可测。

“你……”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不该强留你,你助我破阵退敌,已是帮了我极大的忙,是我贪心了。”他慢慢地说道,一字一句,极其缓慢,像是极沉重,又像轻得不着力,“我不该怪你,你想办法月兑身,并没有错,而且你救了我,也并没有想要我死。”

相夏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缓缓撒开剑,剑尖点地,“你走吧。”

“侯爷……”

“我承你助我之情,谢你救我之恩,你……”他别过眼,垂眸看他的剑,“你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如果我能帮上忙,必定不遗余力,竭尽所能。”

他此诺一出,若是别人,当欣喜万分,而相夏至听了,心里却是说不清一股难言滋味,有点慨叹,有点歉疚,又有点……心酸。

她开了口,却是:“你的伤口又裂了。”

“没什么,不是致命的伤。”

他真懂怎么要她愧疚!“可是你的失血量却会致命。”

望月笑了,笑得很淡,也很轻松,“那么,居士,麻烦你帮个忙。”

“好。”她立即点头,是要她帮他操习新士卒,还是演练新阵法?绝对没问题!

咦?不对,她是要走的,怎么昏了头要帮他操演士卒队阵?一定是太感动他手下留情以至一时有点糊涂。不知他要她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哎,总之希望不要让她太为难。

“麻烦你帮我把铠甲月兑掉。”

什么?她一愣,“铠甲?”

他微笑着点点头,“嗯,铠甲很重。”

“哦。”她不知不觉上前,只一步,就站到他身前,很快帮他把沉重的铠甲除下,见了他腰上渗血的部位,暗红一片,触目惊心,她只能非常厚颜地当做没瞧见。

“多谢你。”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像当日在锜望台的情形,那时他在身后,现在他在面前,那时她想躲,现在却油然而生了一种隐隐的却又似深刻的怀念。

他对她,真的是很好的。赤诚而宽厚,虽然几次因他身世之秘话带威胁,却始终当她至交亲朋般相待,一片坦挚。甚至有时拿她当亲妹般呵护照顾,不输对卫厨子。

是她伤了他。

“你保重。”她退开一步,轻声道。

他静静地看她,“你也保重。”

她转身,然而刚迈出第一步,一个念头倏地滑过心头——

他为什么让她帮他月兑铠甲?

除非……他连自行月兑铠甲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才请她“帮个忙”。

进裂的伤、大量流失的血——

他在硬撑!

她蓦地转回身,正看见他摇摇欲坠,勉强向她笑了一笑,然后倒下去。

“望月!”

她扑了上去,及时抱住他。

第六章

那是少年时候的事了,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以他的年纪,远远比不上一位沧桑老人的过往来得久远,但偶尔回想起来,却好似前世的记忆。

他还记得那座美丽的山谷,称为“相思”。

山谷在北方,却有着南方特有的一种树木和那个旖旎而缠绵的名字。

山谷中有座“天坑”,那是一处绝地,是当地人对四面峭壁,中间深不见底终年烟雾缭绕的深峡绝谷的称呼。

他那次从战场遍京,身上负了重伤,在相思谷被人追击,坠下天坑绝地。

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坠到中途,竟有凌空悬在峭壁上的一张大网,正好接住他。

之后,他见到了流云——住在天坑绝地里的一位奇人。她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医术药理——他虽然并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却知道了她救过很多坠入天坑里的人,并将他们医好后送出天坑绝地。凌空的网是她结的,为了使更多或失足或被迫坠崖的人重获生机。

流云会吹箫,那箫声勾起他遥远的童时记忆。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土家人,亲如双生却离散多年的兄长。当年,兄长弄箫,他吹笛,小小的年纪,已是瘦西湖畔烟雨扬州卫家的骄傲。

他心里一直觉得,流云像住在凡尘的一位散仙,她的存在,始终像一场梦境,虚幻而飘渺。可是她又确确实实就在那里,温柔地笑着,伸出她暖乎乎的手,让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

那是一个清寂而沉静的夏夜,是二十四节气中“夏至”那一天美好的夜,他和流云一同看月,然后提出“夏至之约”,流云仍旧不说话,只是对着他微微地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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