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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清夜吟 第12页

作者:长晏

忽然,明夜一伸手,绕过他身躯,抓过他身侧桌上的那碗冰镇莲子汤,咕噜喝了一口,冲他咧嘴一笑:"好甜。"

韩雨齐身子一栽,差点滑倒。

明夜当他不存在,迳自走到南书清身前,将碗送到他唇边。

"快喝快喝,又冰又甜!"

南书清忍住笑意,摇摇头:"你喝罢,我不渴。"

"那好,我喝光了,你可别跟我讨。"明夜几口吞下,刚要伸手擦嘴,见不是平日穿的那件青衫,而是昨晚那件浅藕色衣裳,心有不舍,便伸手到南书清袖袋中掏出巾帕抹抹唇边水渍,再放回去。

突觉背后掌风又起。他若躲,必会击中南书清。他心中微恼,伸臂揽住南书清腰畔,纵身一跃,姿势妙极,居然离地有七八尺高,然后落在两丈开外。

众人齐赞了一声"好!"

韩雨齐终于停手,由衷赞叹:"果然好身手!"

明夜皮笑肉不笑地:"好说,小弟也只有轻身功夫还见得了人。"见韩雨齐又似要出手,忙改口,"我其他功夫也好得不得了,简直可以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你若真一掌打死我,我就真的飞天遁地了!"

韩雨齐皱眉,这少年满口乱扯,难辨真伪,且轻功极佳,自己远远不及,更别说探他武功深浅。

明夜四周望望,厅内一片狼藉,众人散布各处;躲在屏风后的;蹲在楼梯口的;从桌底往外爬的……真是狼狈不堪。温淮与几人更是溅了一身一脸的墨汁,正在又擦又抹。只有韩雨齐、南书清与自己清清爽爽的。几个年长的老者情形也还好,那是他在乱窜时避开了他们,还在他们险遭池鱼之殃时好心拽上一把。

"义兄,我肚子有点疼!啊,一定是那碗冰镇莲子汤坏掉了,我去骂掌柜的一顿……"明夜转身要开溜。

南书清叫住他:"明夜,你,你早些回去,别在外头闲逛。"

"知道了、知道了。"明夜头也不回地溜走。

韩雨齐身形微动,却硬生生止住。

第六章

夜色已深,星子在墨色的天幕上愈显晶亮。疏淡的花影摇曳不定,柳枝随风轻摆。空中无月,地上的一切却是如此清晰可见。

南书清从小门进府,经过西厢时脚步顿了一下。这会儿,明夜怕是已经睡了吧。

这小表,像只顽皮猫儿,将周遭搅得一团乱,转身就跷头。

他唇边泛起温柔的笑意,犹豫一下,走回自己的院落。

罢进院门,就微微一怔。明夜,在这里──踢球?

他眯眼望去,那是在踢球吧!但那姿势好像街上孩童们在踢花键。高高低低,前前后后,煞是灵巧花哨。

明夜玩得浑然忘我,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唱:"寒蝉那个凄切,对那个长亭──晚,骤雨那个初歇,都门──怅饮那个无绪,留恋处那个兰舟催发……啊,接住。"

南书清直觉伸手,恰巧接到。

"回来了?"明夜兴冲冲地迎上前,"你喝酒了?"他的脸有些酡红。

"小酌两杯而已。"南书清微微一笑,走到凉椅前坐下,将球放在地上,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明夜跟过来,脸上好似有那么一点心虚。

"我走后,他们有没有责难你?"

"没有。"南书清仍是微笑,转了话题,"你刚才在唱什么?"

"《雨霖铃》啊,不过加了点方言小调罢了。"明夜也坐下来,兴致勃勃地,"你们文人填词不都是有曲调的吗?来,唱一首我听听。"

许是喝了两杯酒的缘故,南书清意兴颇高,点点头笑道:"好,就来一首……醉翁的《采桑子》罢。"他侧首微思一下,扇柄在桌上轻击两拍,曼声而歌: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

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

垂下廉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他的声音清澈悠远,在空中袅袅不散。

"好!"明夜抚掌而笑,"大理各族人能歌善舞,姑娘家甚至以唱歌来挑选心上人,你若去了,保教她们抢破头。"

南书清轻笑:"哪有此事?"

"那还有假!"

南书清摇著扇子:"对了,昨晚上你哼的那个斑鸠叫来叫去的,是什么?"

"哦,那是我家乡的小调。哎,我从晋陕一带学来一首民歌,唱给你听听。"明夜清清嗓子,手掌拢在嘴边,起了个头:"哟呼嘿──"他歌声高亢清亮,在静夜里显得响彻云霄,惊得南书清差点掉了手中折扇。

我的那个妹子哎,哥心中想念哎,

拿起筷子哟,端不起碗哟,

被窝里冰凉凉哎,没人来暖暖哎,

想你断了肠哟,何时再相见哟;

我的那个妹子哎,哥心中思恋哎,

邦下心头肉哟,送到你面前哟,

一盼几多年哎,冬夏寒暑天哎,

你要肯相许哟,纵死也甘愿哟。

一曲唱完,南书清久久难以回神。他平日耳边都是些诗词歌赋,古曲清音,再多也不过在与同僚相聚时,酒楼里卖唱女唱的那些丝竹小调。他从未听过如此赤果果炽热的情歌,就算是汉乐府或敦煌曲子辞里有情诗,也都是含蓄而内敛的。这首民谣的直白大胆,让他一时难以成言。

这词,这词──要说它粗鄙陋俗,它却又如此情真意挚,令人心荡神驰,意动旌摇。

"怎么样、怎么样?"明夜摇摇他。

啊?他恍过心思。

"很……很特别!"

"晋陕民歌一向粗犷大胆,我初听时也不习惯……咦,你们都起来做什么?"

南书清稍一转头,只见拱门外已经挤了一群人:周伯、小英等几个丫头、厨娘、做粗活的阿强,守门的大石……还有几个短工。有的披著外衣,甚至还有的打著赤膊。

小英的眼睁得圆滚滚,语带敬佩:"公子爷,陆少爷,你们唱歌真好听,我们村里就没有唱歌这么好听的人!再唱一支行不行?我还没听够。"

阿强咧著嘴笑道:"我也会唱哦,来,我唱两句给大伙听。"

小英立刻摇头:"才不要,你的破锣嗓子好难听,比公子和陆少爷差好多。"

阿强瞪她:"啧,你敢瞧不起我?我这就让你开开眼界!"他拉开架式要开唱。

"停停停!要唱改天再唱,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干吗?对山歌啊!你也唱我也唱的。

"可是,陆少爷,我真的会唱哦!"

"快走快走!"明夜动手赶人。

"哎──别推我嘛!"声音渐渐远去。

明夜转回身,南书清正坐在椅中望著他静静地笑。他的心怦地跳了好高一下,迟疑轻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啊。"南书清要站起,手一撑,却使不上力,又坐了回去。

明夜皱眉:"我就说你喝多了!来,我扶你回去吧。"

他一伸臂,从椅中搀起南书清,扶他慢慢走回内室。

南书清坐在床边,闭目长长吁了一口气,将外衫月兑下,随手放在一边。

明夜轻道:"你歇著罢,我回去了。"

他一睁眼,拉住明夜。

"我不困,你,你……"他刚想说要明夜陪他说说话,又一转念道,"夜深了,你去睡吧。"

他斜靠床柱,又闭上眼。

饼了一会儿,没听到脚步响,睁目一看,却见明夜跪坐在床沿上,好奇地盯著帐顶悬挂的一条条精巧的绳结,东扯扯西拽拽的,真像……一只遇到新奇事物的顽皮猫儿。

"了不起、了不起,这是哪儿买的?"明夜有些敬畏地模模大红的"福禄寿"结,对它繁复的图案不禁有点头晕。

"是我编的,已经很多年了。"南书清侧首看他。

明夜立刻用崇敬的目光向他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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