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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心玉 第10页

作者:藤萍

“大哥,这首词太凄凉,我们‘红绫四义’好不容易一年一聚,你总写这凄凄惨惨的句子作什么?”说话人声音又娇又脆,像滚了一地的珠玉。那是个红衣少女,莫约十七八岁,相貌娇美,正耍娇似的拉着宛容玉帛的衣袖。她目中分明有爱慕之意,恨只恨檀郎不识。

宛容玉帛头也未回,只淡淡地道:“以后不要穿红衣。”

红衣少女一呆,不依地道:“我们叫‘红绫四义’,为什么不让我穿红衣?你看人家穿得好不好看?”说着,她自己转了个圈,又伸手去拉宛容玉帛的衣袖。

宛容玉帛毫不容情地一把甩开她的手,淡淡地道,“因为我不允许。”

红衣少女被他一手甩退了两三步,呆呆地看着他。

“还不快去换了!”宛容玉帛脸色一沉,低喝道。

他人虽淡漠,倒也很少发这样的脾气。红衣少女眼圈一红,几乎委屈得要哭了。

一只手伸过来轻拍了红衣少女几下,那是个青衣少年,只听他对宛容玉帛温言道:“你明知宝纹她是爱娇一些,又何必对她如此?”原来“红绫四义”是宛容玉帛,常宝纹,段青衣,颜非四个江湖近年后起之秀的共称,其实未必有什么结义之情。常宝纹爱慕宛容玉帛,长年追随他左右,而宛容玉帛却从不对她稍假辞色。江湖上喷喷称奇,常宝纹虽没有千凰楼七公子秦倦之妻秦筝那般盛极而艳,容倾天下,但也是美人胚子一个,若年纪稍长,必将也是容颜如花。宛容玉帛日日对着这等美人,却毫不动心,当真称得上郎心如铁,不解风情。

宛容玉帛凝目书写,就当完全没有听到段青衣的话。

段青衣与神色无聊的颜非相视一眼。段青衣叹了口气摇头,拍拍常宝纹的肩以示安慰,而颜非只是耸了耸肩,叼了根草在嘴里嚼着。两人都瞄了宛容玉帛所写的东西一眼,只见宛容玉帛神色淡淡的,一字一字缓缓写他的书迹。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杏,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细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段青衣一眼看去,心下恻然,低声道,“好一首《金缕曲》,不知悼亡之痛,哀至如此。”

颜非只瞄道“还怕两人俱薄命”那一句,良久嘿嘿一笑,拍拍常宝纹的肩,“人家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你快换衣服去,莫又惹恼了你大哥,以后‘红绫四义’便成了‘三义’,那可不怎么妙。”

常宝纹神色哀戚地看着宛容玉帛,而他终是冷冷淡淡地写他的字,连眼角也未看她一眼。

落在段青衣与颜非眼中,只有一个暗自叹息,一个朝天白眼的分。

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无情流水,果是好无情的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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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常宝纹换了一身青衫出来,宛容玉帛已不在书房,不知去了哪里,聚会的鹦鹉楼中只剩下段青衣一个人。

“大哥呢?”常宝纹似已哭过,睫间犹带泪痕。

段青衣在细细看宛容玉帛适才所写的字,一面微微一笑,“出去了。”

常宝纹眼圈又红了,低声道,“大哥好狠的心。”她言下有无限哀怨,为何宛容玉帛并无红颜相伴,却终不肯接受她的情。

“不要那样说他,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的,否则你便不会伤心。”段青衣看字,背对着她,温文尔雅地道。

“可是,他那样对我……”常宝纹言语哽咽,泣不成声。

“他那样对你,心里想必比你更痛苦。大哥人虽然冷漠,可是我始终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写的字。”段青衣指着“三载悠悠魂梦杏,是梦久应醒矣”那一句,“冷漠的人是不知道这一句的苦的,写得出这一句,我便知道大哥他非但不是无情人,只怕还是一个多情人。”常宝纹缓缓把目光移向那一张纸,“黄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她低低地念了一遍,“清泪尽,纸灰起。清泪尽,纸灰起。”反复低吟了几遍,常宝纹凄然而笑,“相思之苦,悼亡之恨,真的有这般的刻骨铭心?她……她不是死了么?”

段青衣摇了摇头,“她死了,并不代表什么都完结了。我不知道大哥在斯在兹,究竟悼念着谁,但这个女子,对大哥来说,只怕是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有些人一生一世,就只能爱那么一个人。”

常宝纹喃喃地念,“还怕两人俱薄命,还怕两人惧薄命。青衣,大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已把他的性命全部扑在这件事上,其他的事,他毫不在乎,也从来不管。一旦……一旦他完成心愿,灭了璇玑教,我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黯然,“他还会有什么剩下?他的命,一半给了哀戚,一半给了复仇,他自己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段青衣终于未再看那字,转过身来,“我与大哥相交不深,但既然结义,便也应为他分担一些。我们去找大哥谈谈,也许,也可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

“我不知问了他多少次,他从不肯说。”常宝纹低声道,“他不肯说的。”

段青衣笑了笑,“对你,他自然不肯说。”

常宝纹脸上一红,段青衣这一句说得不中听,但却是实情。对她,宛容玉帛的确是什么也不肯说。

走出鹦鹉楼,便看见颜非悠哉悠哉地躺在树上睡觉,嘴里仍咬着根草。

“大哥呢?”段青衣与他交好,自然知道。他看起来这个鬼样,其实精细无比,没什么事能逃出他一双眼睛。

“在梅林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听得我快睡着——哈——”他打了个哈欠,在树枝上翻了个身,树冠簇簇颤抖,落叶四下,而他安然睡去。

段青衣耸耸肩,常宝纹扬了扬眉,都对颜非无可奈何。

梅林。

梅花如雪,枝枝奇绝。

宛容玉帛抬头呆呆地看着树稍上的某一枝梅花,果然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梅花映雪,人如皓月,负手望梅,本是一幅可以人诗的闲雅画面,但看在段青衣与常宝纹眼中,却有另一番黯然滋味。“梅花如人,人如梅花,此情此景却只有一个‘痴’字可以形容。”段青衣叹息。

“大哥在念什么?”常宝纹低声问。

段青衣仔细一听,宛容玉帛喃喃自语,“……袂衣始薄,罗袖初单,折此芳花,举兹轻袖,或插髻而问人,或残枝而相授,恨鬟前之……”“大哥念的刘孝仪的《梅花赋》。”段青衣笑笑,“大哥出身读书人家,念了好多书。”

“你也念了好多书。”常宝纹低声道,“刘孝仪是谁?”

段青衣被她一赞,反而有些不大自然,顿了一顿,才道:“刘孝仪,名潜,字孝仪。他是天监年中的秀才,后来官到常书,最后做了明威将军,豫章内史。”他低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常宝纹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一红,“你和大哥都好厉害,念了好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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