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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又远又近的悲伤距离 第21页

作者:染香群

“穆棉,这种玩笑很不好。早晚会弄假成真。姑且不论他的感情成熟否,但于在意妳的人这样说…”

她想了会儿,“大夫,或许吧。但是,我自己也不懂,到底将他定位在什么地方。”

“哦?”

“我很喜欢他,爱他。但是,不足以到想要跟他…唔,生小孩。或许太多年都是这么过,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医生好脾气的笑着,“妳跟至勤同住在一起,多少年了?”

“四年吧?”

“人的一生,累积起来,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

穆呆了一下。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若是这些四年不这样循环了…她心底的恐慌突然慢慢爬起来,喉咙干渴的几乎裂开。

相信我…要相信我喔…因为我也相信着穆棉…至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将那种强烈的口渴感压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

“大夫,所以我们的四年,还会继续累积下去。”

医生嘉许的点点头,对于她的进步很有些满意,“就算四年不再循环,妳自己也能走下去。”

“是阿,只要大夫还在看诊,我自己也能走下去。”

“呵呵…”他笑出声音,在病历上沙沙的写着。

安静的阴天。阳光偶而会透出云层,大多数的时候都隐匿在安静的云霾里。一下子天明,一下子黄昏。在这个展望良好的看诊室里,穆棉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天这么黑…”她说。

“嗯?”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

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听狂风怒号真叫我心里害怕

爸呀爸呀只要你早点回家

就算是空船也罢

我的好孩子爸爸回来了

满船鱼和虾你看有多少

卖了鱼虾买米布

爸爸不怕累只要你们好

……………………

穆棉终于让眼泪滑下来。

“大夫,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问我,空难的黄昏,消失的时刻我到了哪。其实,我只是拦不到出租车,徒步跑回家去。”

医生停下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穆棉的记忆陷入短暂空白的状态,所以那三个小时消失了。但是治疗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平静却只是呆滞,痊愈却只是畏缩而已。

第一次,她愿意真的敞开心,提到那个对她来说非常恐怖的黄昏。

“跑过了好几条街,跑过一个很大的小学。很大,我跑了好几分钟才过去。小朋友在背课文。天这么黑…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为什么大家都不回家了…别人的家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我的家人都不回来…”

她静了一下,医生将面纸递给她。

“说出来,也就过去了。”大夫宽容的笑着。

穆棉也露出笑容,这段苦痛的往事,常在恶梦深处折磨着她,说出来,却觉得…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水压,突然消失了。那种深海无法呼吸的感觉,竟然暂时的烟消云散。

“没有过去。我的心里,还是会想他们。”穆棉拭净了眼泪,“但是,我相信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我的家人,到临死前都念着我。虽然我恨过廖哥哥…他不肯让我就此死了…”

“幸好我没死,”她闭上眼睛,神情那么的单纯满足,“我不会遇到大夫,不会遇到至勤。”

“我希望妳不要再遇到我。”医生温和的说,“妳能平安的离开这个门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鼓舞。”

“因为大夫也是一千种疯狂面貌中的一种而已,对吧?”

他笑。

等穆棉离开,他偏头想了想。究竟是他治好了穆棉,还是穆棉治好了他?这些年来治疗穆棉,像是从另一面不同角度的镜子观看。原本濒临离婚边缘的他,居然就这样一路行来。

他拿起电话,在下一位病人进来前,打电话给自己的妻子。

“怎么了?”妻子有些诧异。

“没事。只是想听听妳的声音。”

在还能珍惜自己家人之前,尽量的,珍惜。

“那个庸医怎么说?”至勤关心的问。

穆棉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真的长大好多。虽然还是这么好看,却渐渐焕发出成熟的英挺,不复过往稚气的娇女敕。

“至勤长大了…”模着他的头。

“我问什么,妳回答什么呀?”他觉得啼笑皆非。

穆棉伸了伸舌头。

36——end

她的猫(三十六)

暑气渐盛,夏天渐渐酷热了起来。

正值穆棉的生日,几乎跨进四十岁的她,有着似愁似喜的感慨。

芳华将逝。在三十九岁的这一年,看不出来年纪的她,却有着反常的娇女敕。她自己明白,就像繁花将谢的前刻,总会有着让人惊艳的丰美盛极,过了这一刻,飘零若雪,无法停息。

凋零在即。却在凋零前,能够为至勤美上最后一段岁月,心底不知是苦是甜。

饼完这一年,至勤就得当兵去。等两年一过,年逾四十的她,也成了色衰的年老婆婆。

这种凄艳的坠落幻觉,却让她分外温柔多感,大夫恐怕穆棉加上更年期的早发,会让她的病情一发不可收拾,便要她写日记抒发。

“我不知道要写什么。”愁眉啃了半天的原子笔,终于放弃了。

“为什么一定要写在本子里?治疗上的需要?”翻开穆棉的日记本,只有些断句和涂鸦。

“没有。只是大夫怕我闲得发神经。”

“怎么不用计算机写?我看妳用计算机运指如飞。”至勤正在抱着自己电脑头痛,教授要他们交的小说作业,大纲才打了一半多一点点而已。

计算机。这是个好主意。长久以来,穆棉习惯对着计算机屏幕构思,果然一到计算机屏幕前,行云流水般,将生活的点点滴滴,毫无罣碍的打出来。

写得兴起,连至勤的小说都替他写好,让他能交差。

成绩下来,至勤面孔苍白。

“怎么了?”穆棉也着了慌,“不及格?”

“不。教授把文章交到大专组比赛了。”

阿?

虽然只得了个没奖金的佳作,至勤已经吓得不敢让穆棉替他写作业。

“穆棉是什么都会的。”至勤的崇拜非常单纯而直接。

她笑。写了一辈子的广告文案和企划书,她没想过自己会写作。将日记印下来,因为大夫希望看看穆棉的日记,她也应允了。

一迭厚厚的日记,装在牛皮纸袋里。

“大夫,若是想午睡,这袋日记可以当枕头,”穆棉笑着说,“平常不想睡的时候,拿来靠着后腰,可以减轻背痛。”

也写作的医生笑了起来。在午睡的时刻,他真的拿起来看了第一篇,然后第二篇。

门诊不得已的打断了他的阅读,一到下班,他连家都来不及回,坐在里车子里,专心的看着,等眼前一片模糊,发现天地已然昏暗。

心里填着满满的滋味。不知道是应该感动,还是痛哭一场。

“没想到,穆棉的文笔这么好。”他衷心的赞美,穆棉却只是笑,“大夫,不用夸奖我,这种治疗,对我没效。”

大夫摇摇头。门诊结束的时候,问她能不能给别的人看。

穆棉偏着头想了一下。当中大多只是描述忧郁症来袭的状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心情垃圾。老实说,她不太在乎。

急着回家的她,向大夫点点头。

一开门,至勤笑咪咪的拿着机票过来,“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早过了。”穆棉也笑,至勤勤勉的做了九十九朵玫瑰花给她,每一朵都是亲手做的。

“我知道咩,这叫借题发挥。我答应要带妳去绿岛玩的。”他的眼睛清亮,成熟只是脸庞和渐渐强健的身体,瞳孔还是如婴孩般有着交界的浅蓝色。

那是很久以前的承诺。久得穆棉几乎要忘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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