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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灵 第28页

作者:言妍

在外面还嘻闹胡扯的工人,进到室内都安静了,原因之一是看到了晴铃。

新护士很年轻漂亮没有错,但他们原本期望的是可爱的乡村小泵娘,这位小姐太……都市了,即使带着亲切的笑容,一下子不习惯,竞没有人敢开玩笑。

晴铃自昨晚在员工册子里找到雨洋的名字后,就极力克制兴奋的情绪。

一个多月的调职申请,也曾想过这期间万一他离开矿区,岂不是什么都白费了?但她偏就有某种痴意的执着,相信爱情灵犀一点通,蒙着眼去赌,他非在不可--

“范雨洋!”点名声传来。

她神经更紧绷了。发现她来,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秒针一格格走,人一个个前进,雨洋赤膊着上身踏入这木造的保健室。

当他抬起头看见晴铃时,眸子是惊愕的愣直,说是撞到鬼也不为过,四周声音遁去,只剩墙上的圆钟细微滴答,悸栗爬上肌肤的每一寸。

现在是大白天,众兄弟为证,不会是作梦……那么,是他神智不清疯了吗?或者,仅仅是一个像她的女孩?但即使像她,也不会复制同样的反应和感觉呀!

他又一次闭上眼睛,再张开,日光皎皎,她并没有消失,还对他露出那带着浅窝的特有微笑,久违了,久违了……

雨洋瘦了,苍白无神,脸更见骨,嘴角眼尾的纹路更深,和在台北不太一样,也说不上哪个更显不健康的疲态,直觉他这半年并不好,恐怕都不曾快乐笑过。

但无论如何,他仍是她所思念的雨洋,内巷初遇时如磁石般的吸引,塯公圳旁再相逢时缘聚的喜悦,瞬间统统都回来了!

世上没有一个人,只除了雨洋,能让她一眼就好想亲近,不管他是健康是生病、是耀眼是黯淡、是富是贫、是好是坏,她只想奔入他怀中,喁喁细诉那似历了几生几世的满满心情;能如此喜欢一个人,真是好幸福的感觉呀!

晴铃这一刻更觉得自己没有来错,众里寻他,终于寻到了……

轮到雨洋站上体重器。

“又没长半斤肉!”杨桂枝记着刻度。“听说你最近都不到老马家吃饭了,难怪会营养不良,到我家吃饭也可以呀!”

“贵妃娘娘,妳干嘛只关心他,不关心我们?我们也是人哪!”门口兄弟出声抗议,似解咒一般,大家打破沉默,哄笑起来。

“贵你的头啦!你们每个吃得肥腻腻的,需要的是节食,免得工寮门都塞不进去。”杨桂枝又加一句:“看小范瘦成这样,他的伙食八成都被你们抢去了!”

“冤枉呀!他天天有人送这个请那个的,吃得可比我们好哇!”兄弟们说。

两方你来我往斗嘴的时候,雨洋静静地走到晴铃桌子前面。

他眼睛并没有看她,她彷佛才明白般,面对的是光果上身的雨洋。呃,她是护士呀,见过的男人躯体不知凡几,早就职业化了;但此刻,那瘦却精壮的男性胸臂距离如此之近,散发的体热不断触及敏锐的神经,她的脸慢慢由耳根红起来。

量脉搏时,她手指轻按他的手腕,自己心跳紊乱得根本测不出他的,只好草草写个标准数字;量血压时,更是手忙脚乱,束带绑几次才成功。

雨洋毕竟不是一般男人,是会引起她心理和生理各种反应的特殊男人--她颊泛桃红,看他额头也渗汗珠,才稍微好过些,不止她一个人紧张呢!

因为这种种情绪,他们甚至还来不及说一句话,雨洋已转到林医师那儿了。慌忙中只想再多留他一会,看到他后裤袋插一包香烟,晴铃月兑口而出:

“怎么又抽烟呢?矿工已是煤肺症的高危险群,应该禁烟的!”

包冲动地,她还走上前抽出香烟,等于没收,全场人惊呆住,都停止交谈。

众目睽睽下,晴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

“煤肺症会造成肺部纤维化,使呼吸困难,还可能转为致命的肺结核。大家每天凿坑采煤的,肺已处在很糟糕的环境了,怎能再抽烟加重它的负担呢?”

现场渐有几分尴尬,所有眼睛都集中在她身上,唯有雨洋低头看地,像在忍着笑,又像在专心找蚂蚁。

“矿区烟酒问题向来严重,生活苦闷嘛,以后妳会知道的。”林医师缓和气氛说:“现在杨小姐有妳帮忙,我们是该多办几场健康讲座。”

真窘,她完全没有要教训人的意思,只是针对雨洋而已,其中的复杂道不清;失常,都是因为他!

外省兄弟们全部检查完毕,一出保健室就叽叽喳喳讨论新的护士小姐。

“哇!漂亮是漂亮,矿场难得的一朵花儿,但看起来比杨贵妃还凶,还没收香烟哩!”他们围着雨洋说:“小范,全新没拆的,得要回来呀!”

雨洋心跳已慢慢恢复正常。晴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但问有何用,她做事永远出人意表,问明理由也阻止不了她。

“算了!”他头从汗衫里钻出来,似自言自语,又似答话。

“算了?不是烟瘾犯得受不了吗?”兄弟之一说:“若不敢要,咱们再去福利社找丽香小姐,她那儿还多着呢,肯定会再给你的。”

“不必了,我不想抽了。”雨洋说的是真心话,一见到晴铃,那种抓不着又痛餍需要尼古丁填满的空虚感,蓦然间消失,她是他的特效药……

因为恍惚出神,走路向来拖在队伍尾巴的他,今天却不等人地先回到工寮。

“咦?他老弟一副爽透的样子,是被新护士小姐煞到了吗?”

被拋在后面的兄弟们交头接耳,不禁怀疑刚才在保健室到底错过了什么?

夜雨横扫山区,咚咚敲打窗牖,天空不见星月,屋内不见五指;浓浓的黑暗,潮湿的气味,像她不再有阳光且奏着忧曲的心情。

七天了,自从体检那日见到雨洋之后,已经七天了!

她以为雨洋会立刻找来,结果没有,日盼夜也盼,连个影子都没有。上山前,曾预测他的各种反应,期望会高兴和感动,也有可能烦恼和不安,但绝没有一项是冷漠的“不闻不问”!

晴铃本来是很有信心的,明白他有许多顾虑和考量,也是这回设法要为他解开的,并寻求两人共同的未来。没想到他台北躲,矿场也躲;原以为矿场离他近,但山里地底加起来员工多达数千个,只要他存心避开,根本寻不到人!

他为什么连说一句话都不肯呢?晴铃难以理解,直到--今天外省腔调的金坤来取癣药,打听之下,才知道有一位丽香小姐的存在!

金坤笑嘻嘻说:

“丽香小姐是马哥的小姨子,对雨洋最好,福利社有啥新到的烟酒,一定先给他,大伙都撮合着这两人结婚,亲上加亲,郎才女貌哩!”

从那刻起,她像由晴空万里的云天直直坠下,长久亢奋的心情顿然消失,本来是雾里看花的美,但雾散了,什么都一览无遗地争着显露出来……

最初的反应,是不相信的。因为一直很笃定雨洋是她的,赌注也好,冒险也好,都认为他们之间的情意和默契是绝无仅有的,不可能有另一个女人!

但慢慢地又不确定了,忆起她和雨洋那若有似无、难以捉模的情愫,除了一本破旧的诗集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承诺、没有爱语、没有约定、没有表白、没有见证,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都没有,就如同他这个人来去的虚幻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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