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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行歌 第19页

作者:言妍

“是叶承熙告诉老师的吗?”涵娟极不自在,小声地回问。

“今天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老师温柔说:“叶承熙读工专,你师丈正好有朋友在工专教书,想帮他弄些赞助奖学金。但这孩子竟告诉我,他不要钱,只要我来替他讲和,希望你不要再不理他。”

涵娟内心混乱,手在裙摆上搓揉著。

“我约略知道你们争吵的原因,很多事常在一念之间,绝门无路或海阔天空,就看意念能不能转得过来。”朱老师说:“虽然我只带你们两年,也算看你们长大的。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孩子,以前看你写字,端端正正的不容一点歪斜,实心到底的个性。所以李蕾的大姊来学校吵时,我一直相信你是冤枉的。”

涵娟低头哭了出来,所有压埋的委屈都化成泪水汨汩汨流下。

“承熙也是个实心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步调,不会是没有出息的人,你要多鼓励他,因为他非常在乎你的意见。”朱老师又说:“毕竟是老同学了,没什么深仇大恨,开开口就好。男生呀,表面上好像事事清楚,嘴巴都条条有理,其实最猜不透女生的心思,有些事得靠女生自己的敏慧剔透去点悟,你懂吗?”

“师丈也会这样吗?”涵娟哽咽问。

“他才迟钝呢,到现在还常惹我生气。”朱老师拉著她的手,等她擦干泪才向门外喊:“承熙,你可以进来了。”

他还在?涵娟忙别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的伤心。

“好啦,看我的面子,两个人就和好吧!”朱老师忍著笑,正经八百说。

人潮散去,载客的轿车和三轮车都已离开,只留下冷冷的风吹著寂寞的长巷,及长巷里那并肩而行的人影。

涵娟用深蓝围巾蒙住嘴巴,却不遮掩耳朵,怕错过承熙积沉了四个月的话。

但承熙却紧张得肚月复打结,这些时日来他碰过太多钉子,曾有此生休矣之感。十六岁,他学会分析自己,很奇怪的,他善于面对大众,可以在一张张脸孔前侃侃而谈,可以在黑压压人群中指挥若定,甚至是人愈多处愈露锋芒。

但一碰到家人和涵娟,他就变得退敛,内心太在意,反怕挥拳太大会伤了他们似的。尤其涵娟,若她走了,如心上挖掉一块肉,是永远的痛。

他恨不得有一条牢固的绳索能系住她,让她不再生气掉头就跑,或对他狂喊“一切都飘走了”……

继续沉默就要出巷口了,涵娟按捺不住先拉下围巾说:“呃,这种事,为什么要麻烦朱老师呢?”

他有一会才弄懂“这种事”所指为何,确定她没有责怪之意,方说:“也是朱老师先提起的,她还拿你以前写的信给我看,我才一古脑儿倾吐……”

“什么信呢?”她不解。

他由口袋取出一张信纸。打开来看,竟是她小学毕业那年为承熙写的请命书:

朱老师尊鉴:

祝老师身体安康如意。我们的班长叶承熙品学兼优,有“一飞冲天”和“鹏程万里”的志向。现在却被他爸爸送去铁工厂当学徒,不能再升学。请老师一定要帮忙他,让他升学成功,非常非常重要,不然会“遗憾终生”的。谢谢老师。

她尚未念完,就笑出声说:“好幼稚呀,那时候真是背成语背疯了。”

“我却很感动,原来那时候我在你心里就有如此份量,也更加难过,一直使你失望。”承熙说。

“你怎么念成工专的?不是说债主不同意吗?”她收好信,脸已一片冷静。

“我们苦苦哀求呀。”他不提忍辱下跪的事,说:“我保证一毕业服役完就连本带利还钱。后来有个同乡柯叔叔,今年果园大丰收,替我们还了一部份钱,那些债主才通融。我爸现在被逼得上山为柯叔叔做事,也刚好让他戒赌。”

“工专也不错,以后还可以插班大学。”涵娟笑笑说。

他可不敢想那么远,只说:“更有趣的,我小阿姨和柯叔叔以前相过亲,还嫌人家太土气,居然在上个月嫁他了,我到现在称呼还改不过来哩。”

涵娟也很惊讶。提到玉雪,那些批评又浮上心头,她轻声说:“当你放弃升学时,我真的好气愤,想永远不理你。到晓得你上工专,又稍稍安心,气消了大半,但也很矛盾,若我这时反过来理你,不就成了你们口中的‘势利眼’吗?”

“原来是为这个,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原谅我呢。”承熙明显地松一口气,开朗的笑容除去所有阴霾,“你放心,没有人会那样想的,我小阿姨嘴里念念,其实也明白你是为我好。真的,即使大家误解你,我仍然了解你。”

最后两句话在这冷冷的冬天里,听起来特别温暖,化了心底及眼底的霜寒。情不自禁地她靠向唯一的暖源--她的承熙,又回到了少女的痴娇,倾诉地说:

“今天看见李蕾,感觉很怪,想我曾经认识这个人吗?”

“她还是那么夸张,好像地球绕著她而转的样子。”承熙说。

“富贵使她得天独厚,还能有其它样子吗?”涵娟有所感,便娓娓道出从前李蕾带来的屈辱,包括种种伤害,最后说:“你还曾在我背后喊‘贪吃鬼’呢!”

“你误会了,我绝对没喊过,而且还阻止别人喊。”他连忙说:“你或者不信,我还因此和别人打过架哩。我想我的胆量和力气就是那时练出来的,发现我居然能保护你,然后咻一下,就拚命长个子,结果就这么高了!”

他的表情好可爱,她的伤痛竟如风般轻得可以散去,于是开心附和:“是呀,你变得好快,一个夏天而已,就成了学校风云人物,大家都好喜欢你。”

“就你一个人不,对不对?尽避我们坐得最近,你却离得远远的。”他回忆说:“记得章立纯生日那次,你坚决换座位,那滋味就像被篮球重重打到头一样,我昏了好几天,怎么也不明白。”

“这是我的脾气吧,最在乎的,往往又最淡漠。”她顿一会又说:“那次我确实生气,以为你……喜欢章立纯。”

“这才是天大的冤枉,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只有你。”他说。

涵娟的脸热烘烘,围巾几乎是火烫的。喜欢,已是心知肚明,但说出来是第一次,那两个字在这无人的夜街上,扩大了一般,余音回荡仿佛要刻凿在空气里。

柄际学舍到了,远远的便看见那明灭闪烁的圣诞灯饰,七彩如虹星,缠绕著许多旖旎瑰丽的幻想。她亮著眸子说:“小时候,不管多黑多冷,我都会跑出来看这些灯泡,一晚接著一晚,我爸都拿我没辨法,他太宠我了。”

“他几乎是崇拜你。”承熙凝视她说:“涵娟,你……也喜欢我吗?”

她站在墙角,由他挡住风,离得如此近,近到心跳加速又彼此气息相融,陌生又熟悉。她拿下深蓝围巾,有她体温的,踮起脚绕在他的脖子上。

他轻轻拥住她,她的脸就自然贴在他胸前,宽厚而奇妙。天地全变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心魂依著血脉排山倒海的震动。呀,那十六岁纯纯的爱情。

“喜欢,也一直都喜欢。”她在他的心口说。

圣诞灯饰缓缓地变化花样,更迷离璀璨,氤氲如一条彩虹河,也恰恰是他们眉眼里那条织梦的月河,永远承载著希望。

第六章

民国五十六年(西元一九六七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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