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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尽曲 第26页

作者:言妍

婚礼开始时,很多男人其实己喝得半醉,大员头目和巫士喃喃行仪的声音根本听不真切。最热闹的是新郎背著新娘,狂跳著舞,又一次一次跨过火堆。迟风玩疯了,燕姝难免感染到他的情绪,有几回都忍不住笑出来。

他宽阔的背,一直都很稳固,没让她跌落过。

太阳下山时,灌酒就开始,王伯岩妹夫长、妹夫短的叫著,并猛在迟风竹筒加酒,喝得众人陪著东倒西歪,大家差不多都忘记新娘了。

燕姝一直尽量靠竹林边缘坐。

终於,时候到了,王伯岩走过来说:“走!必须在天黑前到鹿仔港外。”

一阵狂风吹过,兄妹俩刻不容缓,前后跑出大员社的地盘。

山路迂回,燕姝数不清有多少路,但风声啸啸,速度已是极限,心都快跳出来了,而她老觉得狼在身后,利爪已触及她的恐惧,巨大的树及阔叶都似敌人。

海湾已在望,泊著几条大大小小的船。路上陡石多,他们到岸边,因为紧张,都是滑滚来的,燕姝的手上甚至多了好几条刮痕。

王伯岩挑了一条小船,以便於划舟。他取出一块大白布,上头用粗炭写著一个大大的“降”字。

“你端著高高举起,我来划桨!”他说。

天色尚未暗,湾面上泱泱地泛著夕光,海天处隐隐栖著几艘大船,旗帜飞扬,那正是他们的目标。穿过这浩淼的水,她就可以避开迟风,真正安全了。

燕姝举著白布,迎著风,鸥鸟低飞,涣涣桨声在静寂中特别大而惊心,前后、前后、前后……

突然,划破水流的扬声叫唤传来,“燕姝,回来——”

她猛地回头,见鹿仔港的沙岸上布满绰绰人影,当然包括不断唤她的迟风。

“别理他们,继续走!”王伯岩更卯尽全力。

天呀!他并没有醉那么厉害,但要找燕姝时,一切已太晚。迟风在几条船上踩来踩去的,竟毫无主意了。

燕姝的小舟就快出海湾了,往前追必遭俞家军的袭击,可难道他真要眼睁睁的再一次见她消失吗?

“大哥,要不要用炮来阻止他们?”潘子峰间。

“笨蛋!你用炮或火铳,明军必也反击,不恰好沉了燕姝的船吗?”迟风止不住怒气说。

“王伯岩和王姑娘都太可恶了,枉费大哥一片苦心,沉了他们的船也算惩罚。”有人说。

迟风手一扬,叫道:“不许有任何动作!”

燕姝的臂膀好痛,终於,看到大船上的军士,他们开始放下梯子。那一刻,她忍不住又回头,东番岛已化入灰蒙中,树林呈层层暗影,一轮又圆又大的月,由东方的天空冉冉升起。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满月,迟风说过。是的,全世界没有比海上的月更美了,如贴到眼前,像可以碰到般的神奇。

俞家军聚合了愈来愈多的火把,慢慢有欢呼声,“风里观音”回来了,并带著流浪多年的兄长归队。

溟茫的鹿仔港边,扑通一声,迟风在大夥的意外中潜跳入水。他一直游、一直游,想看得更清楚,确定燕姝平安上船,没有失误。

他沉入一片芦苇底,燕姝踩索梯,有人扶抱她到船板,然后是王伯岩。叛徒!迟风心中泛过一股悲愤,手扫断大把苇杆,一群栖息的野鸭哗哗飞起,在天空形成一道暗影。

俞平波必然也在船上,也许正激动地叫“燕殊”吧?!

哼!浦口城总不远,怎么也逃不过他李迟风的手掌心。即使燕姝嫁人或入道,仍会是他笼里的金丝燕,永远!

第七章

水尽

沧浪空阔,

残月惊梦,

寂寞无烟依稀影,

莫道荒海无情碧,

千潮万恨谁与盟。

嘉靖四十三年春,岁次甲子,闽东浦口城。

妈祖生辰方过,庙里仍结著红彩,地上散落著碎炮竹。栅门前的小贩比前几天少一大半,尚有几个摊留著,卖些海产吃食,像竹蝗、黄螺、糖芋泥之类的土产。

有一群孩子在广场前喧闹著,男孩们啃著甘蔗,并拿甘蔗玩著官兵抓倭寇的游戏;女孩们则玩观音迎妈祖,叠起小手,每个人轮流坐假轿。

再远些,红黄纸的香铺前,一对姑嫂正纳著鞋底,也一边闲聊著。

“刚才翁小姐回娘家,你有没有看到?人变漂亮了,能嫁进俞府,真是好福气。”大嫂说。“喂!听说当时俞二公子想娶的是我们风里观音,还巴巴的不肯放哩!”小泵说。

“观音哪能娶?她是注定来修道的,谁娶谁倒楣。”大嫂说:“那是破天规的。”

她们又絮絮叨叨的提及去年秋天,燕姝是如何由大军送回。一个女子能在海盗出没地近三个月,并招化兄长归来,这也只有南海女神林默娘做得到。

燕姝的声名更远近皆知,时常有各地的人来祈福,一座专门为她盖的“燕子观”,也迅速落成在妈祖宫之后。

“嘿!又有大户香客来了。”小泵扯扯大嫂的袖子说。

一座藏青色重帘轿摇晃而来,后头另扛著两份礼,看起来沉甸甸,肯定又是哪位富家太太来还愿,直往燕子观的方向走去。

燕子观粉墙红瓦,两层楼高,门外几棵新芽勃翠的大榕树,门内散出茉莉的幽幽花香。

燕姝一身素蓝袍子,曾妈边帮她解下玄色腰带,换上月色绸质绣有云纹花草的,边说:“晚上翁老板是请自家人,俞姑爷和小姐明天就去广东了。”

“说是自家人,还不是常有些不认得的生客。”燕姝无奈地说。

“钦!人家想看皇帝封的观音嘛!”曾妈笑著说。

风吹开窗,河上嬉戏的野鸭声传来,呱呱呱,燕姝心念一动,也顾不得梳头,忙到书柜里搜索。

“燕姑娘,轿子可都等在门口了。”曾妈催促著说。

找到了!江采苹,福建莆田人,自幼牧鸭为生,后召入宫,唐明皇宠爱,封之“梅妃”。后来唐明皇移情杨贵妃,淡忘了梅妃,久久才派人送一斛珍珠,梅妃不受,且写一首诗回覆——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梢,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幼时在京,母亲思念故乡,最常提及闽地的故事,除了陈靖姑和林默娘外,就是江采苹。

燕姝很不喜欢江采苹,尤其是残妆和泪的样子,还天真地嚷,“我长大了绝不入宫,也不嫁人!”

母亲自此很少再提梅妃,燕姝也几乎不记得这哀怨的女子。但很奇怪的,这半年来,她却常忆起梅妃,尤其是那种“寂寥”感,彷佛也能体会女人被弃的凄凉。

她轻轻一笑,像是自嘲。

楼梯有脚步声传,丫鬟珠儿报有来客,并拿上名帖。

“谁呀?在这节骨眼,可别误了宴席。”曾妈嘀咕著说。

名帖上写著“葛镇,柳夫人”,燕姝脸色一变,提了裙就下楼。

曾妈由梯顶偷看,哦!柳夫人是常客,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一次,带著大箱小箱的礼,这燕子观能盖成,她也出了一大笔银两,是贵客,催不得的。

燕姝则是柳夫人一来,就坐立难安。

去年由海上归来后,人事更纷扰,外头有俞平波逼亲,内心又牵念著无烟岛和东番的种种,於是向大哥表明要到“碧霞观”修真之意。

消息传出,浦口百姓不放人,反建议在妈祖宫后为她独修一观,这第一笔大款项,就来自柳夫人。

燕熟直至观筑成,才见到柳夫人,当时险些昏倒,人似浮在云上,脚不著地。当晚就梦到那头狼,没有靠近、抚模或舌忝舐她,只注视著她!看不清眼神,但有一抹微笑。

微笑?狼怎么会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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