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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空曲 第32页

作者:言妍

吕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缓了下来,对著里头说:“算你还有几分理智,没让那个狄岸破了你的身,否则大姑姑不见你,直接沉你到大江底,你再喊爹喊娘都没有用。”

“娘,你要相信我,他是怀川……”采眉抽噎著说。

吕氏迳自向前走,怀疑女儿是不是患了失心疯?她明明见了怀川的棺,也埋了他,为他守寡几年,怎么狄岸一拐,就说怀川还活著呢?莫非那狄岸有邪术,做法迷惑她这一直乖巧贞节的女儿?

一行女人穿过竹林,来到孟家最神秘、深隐之处。

采眉依然浑身颤抖著,当她看到那熟悉的“贞姜楼”,想起她少女时期隔两、三天必来造访的情景,那个她多清纯幸福呀!不知人生也会复杂坎坷、会苦甜参半。

再见此楼,心中真有太多太多的感触呀!

来到青竹筒前,采眉又是一惊,因为景色大大的改变了。在贞姜楼旁又盖了另一楝一模一样的屋子,屋前挂著的木匾正写著“贞义楼”。

而贞姜与贞义之间,真有个封闭的浮桥接通。

天呀!孟家早迫不及待的替她筑好闭关一生的楼,想著两座贞节牌坊、盼著发扬懿德,而她回报的竟是离家私奔,与男人纠葛不清,她霎时觉得好对不起父母,更不敢想像大姑姑的打击有多大。

德容的丫环说:“姑女乃女乃请三姑娘到贞义楼去。”

上了贞义楼,不就表示永远不能下楼吗?采眉惊慌著,但私毫没有选择的馀地,只有一阶一阶地被逼著往前走。

贞义楼的长梯一式的光滑陡斜,梯顶的房门一式的厚重。打开门,她倒抽了一口气,窗桌椅几,无不仿照大姑姑的贞姜楼,也有著寡妇式的素净冷清。

她突然有种窒息感,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天地如此黑窄沉压,容不下活物的死寂。当门关上时,她人一震……不!她不要留在这个地方,怀川还活著,正等著她!

她用手堵住一声呜咽。怀川也好、狄岸也好,她一辈子只想和他双宿双飞,永不分离啊!什么三从四德、懿行淑范、贞节牌坊,都不如他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不如他一句温柔爱怜的话语……那是冰冷石碑和宽暖胸膛之别呀!

她甚至宁可伤痕累累地和他被绑在大木板上,下有急川、天飞枭鹰,两岸人喊奸夫婬妇,如此死去,也比这黑压压的贞烈大牢好,至少还有共赴黄泉一条路可行……。

她跪倒在地上,不愿去看四壁,或触碰任何东西。

然后,浮桥传来脚步声,有如擂鼓的心跳。采眉又咬紧牙,坚强地站起来,面对走来的德容,不变的白肤、严髻和玄袍,一如三年前春天的最后一次见面,只不过,人更瘦削,神情更冰冷。

采眉被她注视得心里发毛,主动说:“大姑姑,采眉有负深恩,您教训吧!”

“做了男人的浑物,碰了你怕脏。”德容语调尖硬的说。

采眉不再开口,两人沉默的对峙著,气氛凝重如巨石般随时会压得人粉身碎骨。倏地,德容快步走来,双手猛力地掐住采眉的脖子,怒骂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羞耻事?你忘了我是怎么辛辛苦苦地教你吗?我教你贞烈是女人的生命,名誉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也教你守节不易,要熬、要忍,为什么你就走了邪门歪道?你就受不了男人的诱惑,非要当男人奴隶?不能守节,不如一死,百岁乾净!”

采眉喘不过气来,猛力的大咳,泪水被逼出眼眶。她知道大姑姑一怒之下!说不定真的会缢死她,然后抬出尸身,随便抛到乱葬岗上,成为无名无姓的婬乱女子。一夜之间,她孟采眉消失於人世,江南风雨依旧,流水呜咽,但芳踪已渺。

不!她不能死,有太多事尚未澄清!采眉挣扎著想逃月兑那窒息的桂桔,结果又是一阵剧烈咳喘,眼前已黑……

忽地,德容又放开她,大哭说:“为什么?你难道不明白,媒配婚嫁是女人的命,你会碰到恶公婆、恶丈夫、恶小泵,做牛做马偿不完;但夫死守节是我们的运,如果做得好,是我们的福,封诰牌坊,比婚礼还热闹好呀!你有这机会,为何不把握?为何要败德败行,毁掉我的梦想呢?”

采眉觉得手足发软,头昏脑胀,她不曾见冷静的大姑姑嚎啕失态过,晓得她是真的伤透了心,忙跪爬过去说:“大姑姑,我没有败德败行,真的没有!你们以为我替怀川守寡,可我也没有,因为怀川根本没死,他化名狄岸,逃开朝廷的捕杀,暗中为父弟报仇。我身为妻子,能不跟他去吗?只是事关重大,我必须隐瞒,我绝对没做过对不起夏家和孟家的事,求你相信我!”

德容停止狂乱,直视她,又回到冰冷,久久才说:“你还要编故事吗?我告诉你,不管怀川死了没有,你犯了家规就要受惩。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你不许再想或提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而且永远不可离开这贞义楼!”

采眉很清楚大姑姑向来说话算话,地位崇高,孟家女眷的命运都可取决於她,不得违逆。

德容不再理会采眉,转身一步步由浮桥走回贞姜楼。

采眉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只能喃喃的喊著怀川的名字,有时,出口的是狄岸。只是,这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

终於入了南直隶的辖区,怀川浑身汗流浃背,神情狂乱焦虑,胯下一匹疲惫的马,虽已跑了数天数夜,但他依然不停,直到马嘶嘶不肯定,他才不得不休息。

不过,他做的事,也只是塞个口粮、换匹马,再继续往南京奔驰。他急,恨不得自己有翅膀,只因他不知道孟家人会怎么对采眉,好怕她会捱不过那可怕的指责。

“官爷,你还没给钱哪!”马店的人喊他。

怀川根本有听没有见,眼睛仅有前面长长的路。那马贩见他一脸凶野,有点强盗样,也不敢真的追上去!被换了一匹没剩几口气的马,就算他倒楣吧!

十多天前,怀川还在南昌和众将兵、志士深入沼湖区找出罗龙文的踪迹,确定他会往袁州,走入他们的陷井。

很高兴的,王世贞也由京师赶来,想凑这最后的热闹,当他看到怀川手里拿著那把流空剑时,不禁瞪大眼说:“咦?这名剑不是夏家藏的吗?你会有,表示你去过绍兴了?”

“是夏怀川公子的遗孀亲自送来的。”旁边有人应答,“她此刻人在杏坊寨。”

王世贞最知怀川的新旧事,趁无人时,他小声的问:“那遗孀不就是孟姑娘吗?她晓得你是谁吗?”

怀川摇摇头,“她只当我是怀川的朋友。”

“好小子,你真能忍,都不动心吗?”王世贞笑说。

怀川仍是否认,一脸的冷峻,虽然心里其实有著其他的念头。

棒两日,南昌的任务完成,他们又赶回杏坊寨,著手袁州抓逆贼的最后准备。

他一进寨,最想见的人就是采眉,但她不在视野之内。接著是各路英雄大会,忙到夜深才好不容易有歇息的机会。

挡掉洪欣无休止的问题,一转身,燕娘就拉住他说:“采眉走了,被孟家的人带回南京了。”

他不肯相信,还搜到她房里去,但已人去楼空。

什么时候的事?孟家怎么知道她人不在竹塘?怎么找到杏坊寨的?为何不早知会他?她走前说了哪些话……自家变以来,他已养成坚毅冷静的个性,甚至母亲去世时,他仍然稳住自己,没让更大的悲伤击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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